草木凝膏
凌晨四点的牙膏生产车间,消毒灯的蓝光在不锈钢管道上流动。林砚之捏着防护服袖口,看着恒温搅拌罐里翻滚的淡绿色膏体,像在凝视一汪被阳光晒暖的山泉水。
"第三十七次调试,葛根提取液浓度0.3%,薄荷脑保留千分之五。"她对着记录仪念出参数时,操作台的震动顺着掌心爬上来,像极了老家药碾子转动时的触感。三年前在黔东南苗寨的吊脚楼里,她就是这样蹲在石磨旁,看吴奶奶把晒干的仙鹤草和白茅根碾成粉。
那时吴奶奶的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却能精准捻出草药的干湿。"牙龈出血是火气窜到了牙床子,"老人往陶罐里添着山泉水,蒸汽裹着草木香漫出来,"我们苗家姑娘出嫁前,都要学煮这个漱口汤。"
林砚之的笔记本上至今留着褐色水渍,那是某次煮药时打翻的陶罐留下的。当时她正为研发瓶颈焦虑,临床试验数据显示草药成分稳定性总差0.2个百分点。吴奶奶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带她去了后山。
"你看这石韦,"老人指着岩壁上贴生的蕨类植物,叶片背面的孢子粉在阳光下簌簌飘落,"它长在漏水的石头上,却能治尿血,这就是本事。"那天她们采了满满一背篓草药,回来的路上遇到暴雨,吴奶奶用桐油布先裹住药材,自己淋得像落汤鸡。
车间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林砚之的回忆。监控屏上,均质机的压力曲线出现异常波动。"停罐!"她按下紧急按钮时,指尖的茧子蹭过冰冷的操作台——这是常年攥试管、拧瓶盖磨出来的印记。三年来,她的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草药绿,连女儿都笑她"妈妈的手有树叶味"。
研发组长老周凑过来,镜片上沾着雾气:"还是稳定剂的问题?"他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多了不少,第一次试生产失败那天,这位资深工程师在实验室守了整宿,烟灰缸里堆满烟蒂。
林砚之调出光谱分析图,淡绿色的波形在屏幕上起伏:"可能是三七皂苷和氟化物的兼容性出了问题。"她想起吴奶奶教的配伍口诀,"止血要配行气的药,不然血止了,气堵在里头更麻烦。"
老周皱眉推了推眼镜:"可药典里没这种说法。"他从文件夹里抽出厚厚一叠检测报告,最上面那份的边角已经磨卷了。这三年他们像侦探一样排查变量,试过三十种提取工艺,连离心机的转速都精确到每秒。
"吴奶奶说,草药在嘴里的感觉很重要。"林砚之忽然开口,"她用草药漱口时,会让药汤在嘴里含够九个呼吸。"她起身走向原料库,那里整齐码放着贴满标签的试剂瓶,其中一瓶贴着手写的"七月采仙鹤草"。
那是去年七月,她带着团队重返苗寨。吴奶奶的吊脚楼新换了琉璃瓦,却还保留着原来的药柜。老人从最上层抽屉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阴干的紫珠叶:"这个止血最灵,就是难保存。"那天她们用古法炮制了三斤紫珠叶,林砚之的手腕被蒸汽烫出了水泡,现在还留着浅褐色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