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又开了》
九月的阳光把养老院花园里的银杏叶镀成半透明的金色,周桂英扶着石栏杆慢慢蹲下时,裤脚蹭过丛边的三叶草,惊飞了两只停在蒲公英上的白蝴蝶。她眯起眼数着蝴蝶翅膀上的黑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竹板敲石桌的脆响。
“桂英阿姨,又数蝴蝶呢?”护工小陈推着轮椅从月亮门进来,轮椅上的老张头正举着放大镜研究草叶,“杨医师的操要开始啦,您那‘采金银花’的口诀还记得不?”
周桂英拍拍膝盖站起来,鬓角的白发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她去年冬天还认不出院里的海棠树,现在却能准确指出哪丛薄荷该掐尖了——这都得归功于每周三上午的手指采药操。石径尽头的紫藤架下已经站了七八位老人,穿靛蓝对襟衫的杨奶奶正将竹篮里的草药分发给大家,阳光透过藤叶的缝隙落在她银簪上,晃出细碎的光斑。
“今天咱们采‘三花’。”杨奶奶举起一支带着露珠的金银花,藤条上的黄白花朵还沾着晨雾,“记住喽,拇指掐花萼,食指托花瓣,就像这样——”她弯曲手指做了个采摘的动作,指关节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金银花通经络,采的时候默念‘脑子不发花’,比吃多少药片都管用。”
周桂英跟着比划时,无名指突然抽筋似的蜷了一下。她最近总这样,手指像不听使唤的小兽,常常在穿扣子时突然僵住。去年女儿带她去医院,医生说这是轻度认知障碍的伴随症状,开的药吃了半年,倒让她总觉得口干舌燥。
“采朵金银花哟——”老张头的声音突然从左边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正踮着脚够紫藤架下的枯枝,“脑子不发花哟——”
周桂英被他跑调的唱腔逗笑了,手指倒灵活起来。她跟着杨奶奶的口令屈伸十指,想象自己正在云雾缭绕的山坡上采药:拇指与食指相扣是掐下薄荷尖,无名指划过掌心是拨开艾草叶,双手交缠时仿佛正捧着一束沾露的鱼腥草。老人们的口诀声此起彼伏,有的念得字正腔圆,有的含糊得像含着颗话梅,风把这些声音揉在一起,竟比墙根那丛秋菊还要热闹。
“桂英阿姨,您这‘采连翘’的手势不对。”小陈端着茶盘经过时停住脚步,指着她翘起的小指,“杨医师说要蜷起来,像抓住鸟雀似的。”
周桂英赶紧调整手指,脸颊微微发烫。她记得自己年轻时在纱厂做工,手指比缝纫机的针头还灵活,现在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杨奶奶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草药的清香慢慢渗进来:“别急,咱们这操啊,练的就是耐心。你看这金银花,得在花苞刚鼓起来的时候采,早了没药性,晚了就散了,跟记事情一个道理。”
她说话时,周桂英瞥见她袖口绣着的药草图案,金银花藤缠着几片银杏叶,针脚细密得像初春的雨丝。杨奶奶说这是她孙女绣的,那姑娘在上海学设计,把苗绣纹样印在了养老院的药茶包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