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食光里的草木春秋
湘西的雨,总带着点捉摸不透的性子。明明破晓时还是朗空如洗,辰时刚过,云雾就顺着青黛色的山脊漫下来,把整个十八洞苗寨裹进一片湿漉漉的绿意里。阿香掀起健康食堂的竹编门帘时,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咚作响,惊飞了檐下躲雨的几只灰雀。
"阿香姐,酸汤该起坛了不?"灶间传来石头的声音,十七岁的少年正踮着脚够灶台顶上的陶瓮,靛蓝色土布褂子的后领洇着圈汗渍。他是寨里的孤儿,半年前被阿香领进食堂学手艺,此刻手里还攥着块刚切好的酸萝卜,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阿香笑着拍掉他手里的萝卜:"馋猫,酸汤要等卯时的露水落了才够味。"她走到屋角的大水缸前,揭开木盖舀出半瓢山泉水。水是今早天没亮时去后山泉眼接的,缸沿还凝着层薄薄的水汽,倒映出她银项圈上挂着的小铜鱼——那是三年前食堂开张时,老苗医石爷爷送的,说水能载舟,亦能养人,苗家的吃食,最讲究个水脉干净。
灶台上的土陶锅已经烧得冒了热气,阿香抓过竹篮里的新鲜鱼块,指尖划过鱼肉时能感觉到细密的肌理。这是寨前溪水里养的稻花鱼,昨天刚从稻田里捞上来,肚腹里还留着淡淡的稻壳香。她将鱼块放进陶钵,撒上现舂的木姜子粉,又从竹架上取下串成吊的干辣椒——那是去年霜降时晒的,表皮皱巴巴的像老太太的脸,辣味却攒得足足的。
"酸汤的魂在木缸里呢。"阿香掀开墙角那口半人高的酸汤缸,一股清冽的酸香立刻漫了出来,混着缸底沉着的糯米酒糟气,勾得石头直咽口水。这缸酸汤是食堂的家底,从三年前开张那天起就没断过根,每天取旧汤、添新料,就像寨里的鼓楼火塘,总得留着一捧不灭的火种。阿香用长柄木勺舀出琥珀色的酸汤,缸沿上还挂着几粒没沉底的野生西红柿,是前几日从山坳里摘的,皮上还带着露水打的小坑。
"石爷爷今天来说啥了?"石头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脸上红扑扑的。每年这个时候,寨里的老苗医石爷爷都会来食堂一趟,根据节气调整菜单。去年立秋,老爷子拄着蛇头拐杖来,指着院里那棵紫苏说:"天要收暑气了,得让鸭子带着紫苏的辛香,把人骨头缝里的湿气叨出来。"结果那段时间,食堂的紫苏炖鸭每天都卖得精光,有个上海来的游客连着吃了五天,临走时非要买两斤干紫苏叶,说回去给老伴炖汤。
阿香往酸汤里撒着切段的香茅,闻言笑了:"老爷子说,这几天山风里带了秋凉,得在酸汤里多搁点黄荆条根。"她从竹篮里拿出几截棕褐色的根茎,表皮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你别瞧这根不起眼,炖在汤里能去风湿,去年冬天下雪,张婆婆的老寒腿就是靠它缓过来的。"
正说着,门口的铜铃又响了。三个背着登山包的年轻人挤进门来,抖落一身的雨珠。领头的姑娘扎着高马尾,眼镜片上蒙着水汽,一进门就深吸了口气:"哇,这是什么香味?比攻略里说的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