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咸阳至邯郸的官道已行至尽头,邯郸的轮廓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已隐约可见。
使节的车队依旧保持着不疾不徐的速度。
车舆之内,甘罗闭目端坐,那张稚嫩的脸庞上,没有半分旅途的疲惫,唯有一片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吕不韦的雷霆之怒犹在耳边,那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教诲,已化作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张市、嫪毐……这些他曾经以为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却联手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他第一次尝到了智计被碾压的滋味,苦涩,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近乎疯狂的斗志。
“人心……”甘罗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的思绪如一张大网,缓缓铺开。此行赵国,破合纵是首要之务。但盘活全局,还需在别处落子。
早在接纪嫣到咸阳之后,甘罗便已遥遥落子,在上蔡布下了一枚暗棋。此番出使前,他仅修书一封送往楚地,便启动了这条潜伏已久的线。指令精准而冷酷:将李斯那位五叔李茂一家,毫发无损地护送至咸阳。
算算时日,那李茂一家,此刻应该已经抵达咸阳了吧?
这颗看似无用的闲子,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撬动整个棋局的关键。
李斯,你这颗相邦府与大王都想争夺的棋子,你的根,必须牢牢攥在相邦府手里。
甘罗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东北方,那里是邯郸的方向。
他,甘罗,将以赵国君臣的人心为棋盘,为自己,也为相邦府,赢回所有的颜面!
赵国,邯郸,王宫。
“竖子!竖子敢尔!”
赵王偃猛地将手中的竹简摔在地上,气得满脸涨红,胡须乱颤。他指着阶下前来通报的使者,怒吼道:
“你说什么?秦国派来的使臣,是个年仅十二的黄口小儿?!”
殿中群臣一片哗然。
“欺人太甚!秦国无人了吗?竟派一小儿来辱我大赵!”
“此乃奇耻大辱!当将此子逐出邯郸,以正国威!”
群情激奋之际,唯有相邦郭开,抚着自己精心修饰过的胡须,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他出列,对着盛怒的赵王偃躬身一揖:
“王上息怒。秦人狡诈,此举或有深意。”
赵王偃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深意?能有何深意?这分明是吕不韦在告诉寡人,我大赵,只配与一小儿对话!”
“王上,”郭开不疾不徐地说道,
“正因如此,我等才更要见一见这个甘罗。若当庭将其问倒,使其理屈词穷,颜面尽失,岂非比直接驱逐更能挫败秦人气焰?届时,天下人只会说,我大赵君臣,连一孺子亦不屑于欺,而秦国,则沦为天下笑柄。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王偃一听,觉得有理。与其暴怒,不如当众羞辱一番,让秦国丢尽脸面。他脸上的怒气稍敛,冷哼一声:
“好!就依相邦之言!传那秦使甘罗,入殿觐见!寡人倒要看看,吕不韦教出了一个怎样的麒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