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秋的蜡块突然融化。
蜡液流入地缝,与缸中墨汁相触的刹那,整个清河坊的地面开始蠕动——那些铺路的青石板背面,全都阴刻着《废科举诏》的活字版。此刻字迹正透过石皮浮现,将整条街变成一页巨幅奏章。
"墨妖!墨妖来了!"
真正的骚动始于御街。三百六十名书生打扮的傀儡从各衙门走出,每具傀儡的关节处都滴着黑汁。他们齐声诵念《论语》,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在空中扭曲变形,落地时变成带刺的藤蔓——那是用磁粉培育的铁线蕨,叶片形状酷似"同文"二字。
薛冰蟾的冰刃斩向傀儡。劈开的身体里没有内脏,只有压缩的考卷——最老的一份竟是庆历四年的落第文章。许慎柔的茶枝刺入傀儡眼眶,带出的不是眼珠,而是微型活字模——上面刻着当朝宰相蔡京的批语"文理不通"。
"看天上!"
皇城方向升起七盏孔明灯。灯罩不是纸糊的,而是用落第考卷拼接而成。当灯火将考卷映透时,地面投射出巨大的《同文种》秘咒——每个笔画都由更小的"废"字组成。
孟九皋的竹杖突然插入水沟。杖底石犀残片激起黑浪,浪中浮出十二具尸体——都是近日失踪的刻书匠,他们的舌头上钉着铜活字,腹腔里塞着未裁切的《活字禁约》。
"这才是墨妖本体。"
陈砚秋拾起一块崩落的傀儡碎片。对着月光细看,木质纹理里藏着三百六十个落第者的生辰八字——他们被制成傀儡芯,永世为韩似道的"文字狱"作伥。
鼓楼传来三更梆子。
随着更响,全城的墨迹突然开始流动——书铺的招牌、衙门的告示、甚至百姓家门楣上的桃符,所有文字都脱离载体,在空中聚成一条黑龙。那龙没有眼睛,因为眼窝处是两块空缺的活字模——正好是"科举"二字的大小。
许慎柔的茶枝突然开花。七朵白花喷出茶雾,雾中浮现太医局《铜人针灸图》——但所有穴位都标注着落第举子的姓名。当茶雾触及墨龙时,龙身突然溃散,化作一场黑雨落下。
雨滴触及皮肤并不凉,反而带着体温——那是混在墨里的人血。陈砚秋接住一滴,在掌心摊开的刹那,血墨中浮现出韩府密室的倒影:韩似道正将最后一批活字匠的舌头钉在《同文种》的母版上。
"不是妖。"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画出《说文解字》对"墨"的注解,"是人心里的鬼,借文字还魂。"
薛冰蟾的璇玑匣吸尽满地黑水。三百六十枚铜针在匣内排列成《活字禁约》的终极条款——那文字正在自行篡改,将"永禁"二字替换为"永昌"。
临安城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了。黑暗中,唯有未干的墨迹在继续流动,将全城的街巷连成一封写给历史的万言书——而执笔的,是三百六十个永远沉默的活字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