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滚带爬往屋里跑,路过院角的酸菜缸时,缸里突然“咕嘟”冒起气泡。低头一看,酸菜叶堆里浮出个脑袋,正是老李媳妇!她的头发上缠着酸黄瓜,嘴角还挂着半片白菜帮,冲老张头咧嘴笑,露出冻得发青的牙床:“他张哥,你当年说帮我看顾铃铛的……这仓里的苞米,借俺娘俩熬碗粥总行吧?”
当晚,老张头发了场怪病,高烧不退,嘴里翻来覆去念叨“仓里有人”。老伴想起村里的老规矩,连夜在苞米仓前烧了三叠黄纸,又摆了三个热乎的苞米饼子。纸灰刚飘起来,仓门“吱呀”开了条缝,里头的苞米堆“哗啦”塌了一角,露出个被啃得干干净净的苞米棒子,二十颗玉米粒整整齐齐摆成“谢”字,每颗都带着牙印。
打那以后,每逢腊月,老张头家的苞米仓总会莫名少几穗苞米。有时是仓门开条缝,苞米堆上留着个小坑;有时是缸里的剩饭少了半盆,却在柜台上发现几穗被掰得只剩芯的苞米——像是有人用粮食换粮食,可谁也没见过换粮的人。最渗人的是,某天清晨,老伴在仓门前的雪地上,看见两行脚印:一行是成年女人的布鞋印,一行是小孩的光脚印,脚印尽头的苞米堆里,埋着半穗甜苞米,正是当年老李媳妇掉进地窖时攥着的那种。
村里的老人说,这是饿鬼借粮,最忌闭门拒客。老张头从此再没修过仓门的合页,任由它半开半掩,每年入冬前,还会特意在仓里留几穗最饱满的苞米。有人半夜路过他家院子,曾听见苞米仓里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女人哄孩子的声音混着掰苞米的“咔嗒”声:“铃铛慢些啃,等开春了,咱去镇上给张大爷买包烟……”
如今,那座苞米仓还立在老张家院角,仓顶的冰溜子依旧在腊月里滴答作响。路过的人若往仓里瞧,总能看见墙角摆着三个豁口的搪瓷碗,碗沿上印着淡淡的唇印,像是有人刚喝过热粥。而老张头每次说起这事,都会摸着仓门上的冻木条发呆:“那年我要是早一步发现地窖没盖严……”话没说完,仓里就会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人掰断了一穗苞米。
没人知道,十年前那个雪夜,老张头究竟有没有听见老李媳妇的呼救;也没人知道,小铃铛的鞋,为何会出现在河套里。但每个东北的腊月,当北风卷着苞米粒打在仓门上时,村里人都会想起那个借粮的女鬼——她借的或许不是苞米,而是一场永远还不清的人间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