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二年孟夏,陈仓造纸坊的桑皮纸刚用牛车运往长安,刘妧的马靴已踩上长安城郊的红壤丘陵。
四月的柳絮如碎雪粘在她玄色深衣上,与腰间悬挂的青铜土壤检测仪缠成一团。算学队张小七背着刻有二十八宿的罗盘紧随其后,天池里的磁针正对着张骞从大宛带回的青铜茶种罐——罐身骆驼纹间的西域文"灌木之饮",在阳光下泛着松脂般的幽光,与上章桑皮纸的纤维光泽遥相呼应。
"公主,三老们的联名状..."少府丞李实踉跄着跟上,官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算袋露出《泛胜之书》竹简边缘,竹简易碎的毛边蹭着官服补子。"赵翁说,他祖父的祖父曾在此地开垦,种的粟米养活过十代人。"他递上的竹简末端,三十六个指印按得歪歪扭扭,其中两个还沾着新鲜草屑——显然是在田间按的,"赵贵老汉还说,丘陵开荒是'掘了龙脉',昨夜还在村口土地庙烧了三斤纸钱。"
刘妧蹲下身,检测仪探针没入红土,青铜仪器表面的云雷纹与土壤接触时微微发热。她捏起一缕土,石英砂在阳光下闪烁如碎银:"李大人可知《禹贡》所载'赤埴土'?此土酸性重、保水差,种粟米必致'地薄民贫'。"她指向远处裸露的丘壑,暴雨冲刷形成的沟谷如大地伤疤,沟壑里还躺着去年旱死的粟米秸秆,"三年前这里亩产粟米一石,如今不足五斗——赵翁家的囤底,怕是早见了天日。"
未时初刻,槐树下的歇凉棚里,赵贵吧嗒着旱烟袋,铜锅子敲在石磨上发出"叮叮"声,惊飞了石磨缝里的蚂蚁。这位七旬老农用裹着粗布的拇指碾着茶种,种子在掌心留下褐色痕迹:"茶树?蜀地的金贵玩意儿,咱北地土坷垃里能长?"他缺了颗门牙的嘴抿成一道缝,皱纹里嵌着去年秋天的粟壳,"俺爹临死前说,红土坡只认粟米种子,茶树?那是喝露水的金枝玉叶,咱伺候不起。"
"赵伯看这。"巴图用算筹在磨盘上摆出等高线模型,匈奴少年的羊皮靴尖沾着新挖的红土,靴底还留着造纸坊的麻浆痕迹。"这坡陡如毡帐支架,每年雨季冲走的土能埋了羊圈。粟米要深翻地,只会让土松如沙;茶树根扎三尺深,像无数木桩子钉住地脉。"他忽然从皮囊里掏出苜蓿种籽,在阳光下摊开掌心,种籽上还沾着居延海的沙土:"再套种这'肥地草',根瘤能生'土金'——去年俺在居延海试过,沙地上都能长!"
虎子突然一拍大腿,震得磨盘上的茶种蹦跳,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散,羽毛落在赵贵的旱烟袋上。"去年俺在东坡种大豆,收完后地软和得能攥成团!开春犁地时,犁头都轻快了不少!"刘妧展开袖中《土性图说》,竹简上用矿物颜料绘着土壤剖面,颜料里掺了算学馆的朱砂,"大豆与苜蓿皆属'氮生之草',根瘤如小灶,能煮出地力。"她摸出改良后的土壤标本,黝黑土块里混着羊粪颗粒与碎骨,骨头上还留着啃咬痕迹,"赵翁,这叫'三合肥',比您往年攒的'土杂肥'劲大五倍——您闻闻,可有往年沤肥的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