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商队歇脚，梁平总将羊皮水囊挂在胡杨木柱上，从叶蓁赠予的檀木匣里取出空白莎草纸。他蹲在骆驼啃食柽柳的阴影下，用芦苇笔蘸着自制的靛蓝墨水，细致描摹城门青铜日晷的刻度变化，记录丝绸坊染缸中茜草与蓝草的配比。某次暴雨突至，他竟冒雨撑开粗麻布，护住晾晒的香料账本，自己却淋得透湿，惹得老驼夫们笑骂他痴傻。
城中的通天塔图书馆成了他的第二处栖身之所。守馆的盲眼老者被少年每日三趟搬运羊皮卷的诚意打动，特许他翻阅尘封的典籍。梁平发现，楼兰人对沙漠的认知远超想象：他们用胡杨年轮判断地下水位，借红柳根系走向寻找暗河，甚至能通过沙蜥爬行轨迹预测沙尘暴。羊皮卷上记载着奇特的"流沙计时法"——将不同粒径的黄沙装入九层竹筒，通过沙漏翻转次数计算时辰，误差竟不超过半刻。
他开始绘制独特的沙漠笔记：标注着星图方位的骆驼刺生长图，记录着昼夜温差的岩石热胀系数表，还有用不同颜色沙粒拓印的古城墙剖面。某次整理货仓时，梁平偶然发现西域商人带来的龟甲上，刻着与中原《山海经》相似的沙漠异兽图腾，这让他兴奋得彻夜未眠，在莎草纸上反复比对两者异同。
最令他着迷的是楼兰人改造沙漠的智慧。城边的坎儿井如同地下银河，暗渠每隔百步便有通气孔，井口种植着耐旱的沙枣，既能遮蔽阳光又能标记路线。梁平跟着工匠学习制作陶制输水管道，惊讶地发现管壁刻着螺旋纹路，能有效减缓水流速度防止渗漏。当他将这些见闻记录成册时，芦苇笔尖滴落的墨渍在纸上晕染，竟与星图上的二十八宿轨迹悄然重合。
梁平像是被拧紧的发条，晨光微露时已在马厩给骆驼喂完三趟草料，顺手用炭块在马槽背面记下牲畜的进食量。待商队启程，他就缩在颠簸的马车角落，捧着用碎布裹边的古籍，连书页被风沙磨出毛边都浑然不觉。某次卸货时，他盯着波斯商人带来的黄铜星盘入了神，被货物压到脚背才惊觉，却只是揉了揉便又凑到匠人跟前，追问仪器与楼兰日晷的关联。
夜幕降临时，其他伙计围着火堆喝酒说浑话，梁平却提着油灯钻进杂物间。他将白天收集的沙粒按色泽、粒径分类，用废弃的陶罐分装，又把观察到的坎儿井结构画在羊皮纸上，连通气孔旁沙枣树的枝桠角度都标记得分毫不差。叶蓁送来新到的中原书籍时，常撞见他左手攥着馕饼啃咬，右手悬空比划着书中描述的水利模型，碎屑簌簌落在摊开的图纸上。
商队休整的日子，梁平比往常更忙碌。他跟着老向导辨识沙漠植物，把红柳的药用价值、梭梭根瘤固沙原理工整抄录；又缠着文书学习佉卢文，将楼兰集市的物价波动、商队贸易路线编成便于记忆的歌谣。某次整理货仓，他发现几卷受潮的西域星象图，竟连夜架起篝火烘烤，守了整整一夜，通红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焰，恍若燃烧的求知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