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的布鞋在青石板路上磨出细碎的声响,他逢人便拽住袖口,目光灼灼:“您家中可藏有《连山》《归藏》?或是《京氏易传》?”卖糖画的老汉吓得打翻转盘,胭脂铺的娘子慌得收了帘子,往日跋扈的土家恶少见了他,竟也躲进巷弄不敢露头——如今这疯癫的求书人,比当日被雷龙吓破胆的模样更骇人。
镇上藏书阁的老阁主常摇着蒲扇叹气,梁平总在卯时便倚着朱漆大门,待门轴吱呀转动,立刻冲进去蜷缩在古籍堆里。他时而在竹简堆中喃喃自语,时而对着泛黄的书页临摹卦象,墨汁溅在月白长衫上晕成诡异的纹路。日头西斜时,老阁主总要费好大劲才能将他劝离,临走前少年还恋恋不舍地回望书架,仿佛那里藏着解开他身世的秘钥。
林伊攥着被汗水浸湿的帕子立在梁府门前,听着屋内梁父梁母的啜泣声。“这孩子魔怔了,前日竟把祖宅供着的牌位都翻出来,说背面刻着失传的卦辞......”梁母的哭声混着瓷器碎裂声传来。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门槛,正对上梁平空洞却炽热的目光——他怀中抱着刚从城隍庙拓来的碑帖,指尖被朱砂染得通红。
“我要嫁给他。”林伊将婚书拍在八仙桌上,发间野雏菊随着动作剧烈晃动,“就算他记不得我,就算他成日与卦象作伴......”话音未落,梁平突然将拓本摊开在她面前,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兴奋:“你看!这‘大过’卦的爻辞,和我在铁匠铺听到的声响......”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林伊温热的唇已覆上他颤抖的嘴角,咸涩的泪水滑进两人交叠的唇齿间。
梁平成了杏花巷最古怪的景致。清晨薄雾未散,他便抱着捆竹简蹲在井台边,任霜露打湿衣摆,口中念念有词:"初六,藉用白茅,无咎......"担水的妇人慌忙避开,木桶里晃出的水花溅在他脚边,他却浑然不觉,反而盯着涟漪形成的纹路陷入沉思。日头西沉时,总能见他在巷口来回踱步,双手在空中虚画卦象,惊得嬉闹的孩童四散奔逃。
林伊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将新蒸的枣泥饼塞进他怀中,换来的却是晦涩难懂的絮语:"这卦象如饼之形,乾在下为天,坤在上为地,天地交泰方得圆满......"她起初听得云里雾里,渐渐竟也能分辨出"乾三连,坤六断"的口诀。有次暴雨突至,梁平突然拽着她躲进城隍庙,指着瓦当上的滴水兽高喊:"坎为水,艮为山,此乃山水蒙卦!"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滴落,眼中炽热的光芒却比惊雷更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