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大人眼中,‘天’,是高高在上,喜怒无常,会因凡人行差踏错而降下雷霆之怒的鬼神。而在我看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格物学者特有的、对真理的自信与执着,“‘天’,是日月星辰的运转,是四时寒暑的更替,是风雨雷电的生发,是一切我们尚未完全探明,却又真实存在的……自然规律!”
“所谓‘天道’,并非是让我们因循守旧,故步自封,对着虚无缥缈的神明顶礼膜拜!而是要我们,去观察它,去研究它,去理解它,去顺应它运行的规律,并利用这些规律,去趋利避害,去造福万民!”
“至于此次水旱并发之灾,”他话锋再转,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全新的观点,“依老臣之见,此非是什么‘天谴’,而更像是一场……迟来的‘恶果’!”
“恶果?”皇帝宁宣宗也不由得追问道。
“正是。”张大山点头,“陛下,诸位大人,可曾想过,为何此次大水,独发于我朝人口最稠密、百工最兴盛的天南之地?又为何此次大旱,独虐于那围湖造田、水土流失最为严重的云梦之泽?”
“臣斗胆猜测,天南大水,固然有天时反常之因。但亦与当地百余年来,为求桑蚕之利而大肆砍伐山林,填平湖泊,导致水土涵养能力大减,河道淤塞不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云梦大旱,同样如此!当地百姓为求一时之粮,大肆围湖造田,将那原本能调节气候、存蓄水源的千里大泽,变成了一块块脆弱的田垄。平日里风调雨顺尚不觉其害,可一旦遭遇连年亢旱,那被破坏的‘水脉’与‘地气’,便再也无力回天,终至今日赤地千里之惨状!”
“这,便是‘因’!而今日之灾,便是‘果’!此非天谴,而是……人祸!”
他这番振聋发聩的“人祸论”,如同平地惊雷,彻底颠覆了在场所有人“天灾不可抗”的传统认知!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一场看似源于天威的浩劫,其根源,竟然可能在于他们自己,在于他们祖祖辈辈那看似“天经地义”的生产活动之中!就连陈博古也一时被这番闻所未闻的理论给镇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新任的户部侍郎,孙绍基,一位以务实和精于算计着称的理财能臣,此刻却出列,对张大山躬身一礼,提出了新的问题。
“安国公所言‘人祸’之论,发人深省。下官亦以为,此乃远见卓识。然,眼下国难当头,追溯前因固然重要,解燃眉之急却更为迫切。国库空虚,灾民千万,若此时再将大量钱粮投入到国公所言的‘长远之计’,如植树、治水等,岂非……远水难解近渴?下官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应集中所有财力,先行购粮、赈灾,待灾情缓解之后,再议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