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队的对讲机在远处响起来,嘈杂的电流声里混着“拆完这边就收工”的吆喝。阿玉抬头看了眼穹顶的破洞,蓝天像块被撕歪的蓝布,正有碎砖灰扑簌簌往下掉。她低头继续刮锈层,指甲缝里渗出血丝,却在鸟岛轮廓的最南端,刮出了个硬币大小的光滑面——红漆底下似乎还藏着什么,在光线里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试试这个。”钟华从钱包里摸出枚硬币。那是2008年他们在青海湖捡的,背面的菊花图案被湖水磨得模糊,边缘却留着道像鸟喙似的缺角。他把硬币塞进闸机投币口时,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的候车室里格外刺耳,像谁用指甲刮过玻璃。
“咔哒。”
闸机挡板突然动了。不是完全打开,只是轻微地弹了下,发出的声响让阿玉猛地攥紧了拳头。那节奏太熟悉了——在敦煌戈壁的那个夜晚,他们露营的帐篷外,骆驼咀嚼干草的声音就是这样,每两次咀嚼间有个短暂的停顿,像极了老式座钟的摆锤声。她记得当时自己数着骆驼的咀嚼声入睡,数到第七下时,钟华往火堆里添了块红柳木,火星溅起来的声音和这“咔哒”声竟有几分相似。
更惊人的是挡板上的氧化斑点。那些原本灰扑扑的锈斑,在闸机微动的瞬间,竟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晕染开来。阿玉眼睁睁看着斑点边缘的褐色逐渐变浅,透出一种介于蓝绿之间的色泽——那是稻城亚丁牛奶海的颜色,是他们徒步两天才见到的、被冰川融水冲刷出的湖色。斑点晕染的速度很慢,像极了牛奶海的水流,在花岗岩的沟壑里蜿蜒前行,每挪动一厘米都要耗尽一个清晨的时光。
“这不可能……”钟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他伸手去摸挡板上的斑点,指尖触到的锈层却是干燥的,没有任何湿润的痕迹。但那颜色的变化如此真实,蓝绿色的纹路正沿着挡板的金属纹理延伸,像活物般生长,最终在挡板中央聚成一小片水洼似的反光。
阿玉突然想起母亲的织毛衣针。有年冬天她发烧,母亲坐在床边织围巾,竹针碰撞的声音和吊瓶滴落的节奏重合在一起。现在想来,那些麻花针脚的弧度,和青海湖鸟岛的轮廓、和这闸机挡板上晕染的水流,似乎都遵循着某种隐秘的曲线规律。她蹲下身,用袖口擦去闸机投币口附近的锈灰,发现投币口边缘的磨损痕迹,竟组成了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形状——那是母亲织的第一件毛衣领口的罗纹针迹。
穹顶的破洞外,蝉鸣突然拔高了声调。拆迁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电钻声在隔壁月台炸响,震得闸机上的蛛网都在发颤。阿玉看着挡板上的蓝绿色光斑,突然想起在牛奶海边,阳光穿过冰川时,冰层里的气泡破裂的声音——那种极轻微的“啵”声,和此刻闸机内部齿轮转动的微响,竟在她听觉里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