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的雨渐渐小了,风卷着泥土的腥气钻进来。林野把陶俑放进定制的泡沫包装盒,刚要盖盖子,忽然发现底座磨损处有个极浅的刻痕,像个歪歪扭扭的“安”字。他心里一动,拿出放大镜凑近了看,刻痕边缘的陶土颜色略深,显然是埋入地下前就有的。
“这字……”林野的指尖悬在半空,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的樟木箱。箱子角落也刻着个“安”字,是太爷爷当年逃难时刻的,说不管走到哪,看到这字就知道家还在。
“林哥,车来了!”小周在帐篷口喊他。林野赶紧把陶俑盖好,贴上编号“T3-072”,抱着箱子往外走。雨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漏下来,给工地的黄土坡镀上层金红。拉文物的卡车停在临时开辟的土路上,车斗里铺着厚厚的棉垫,已经放了十几只同样的箱子。
“小心点放,这尊彩绘保存得好。”老张站在车旁抽烟,看见林野就叮嘱,“刚才实验室来电话,说上次那批陶俑的颜料分析出来了,朱砂里掺了动物胶,所以才不容易掉。”
林野应着,把箱子轻轻放进车斗。放稳的瞬间,他好像听见箱子里传来极轻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下。他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打开看看,老张已经把烟蒂摁灭在脚下的泥里:“别磨蹭了,天黑前得把这批送过去。你跟车去,顺便把H3层的土样做个成分分析。”
卡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前行,林野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刚出土的陶俑在车厢里安静躺着,像个沉睡的旅人。他忽然想起出发前整理资料,看到过这座遗址的勘探报告——这里曾是汉代的一处驿站,往来的商队、信使都在此歇脚,后来战乱时被焚毁,又渐渐被黄土掩埋。
那尊陶俑,会不会是驿站里某个小吏的随身之物?又或者,是哪个母亲送给远行儿子的念想?林野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在跟两千年前的工匠对话。
到了实验室,林野抱着箱子直奔修复室。同事老王正戴着放大镜给一只陶马补耳朵,看见他就笑:“又来个新伙计?”林野把陶俑取出来放在工作台上,刚要开口说底座的刻字,目光忽然定住了。
陶俑的底座空了。
那块深褐色的泥土不见了,连带着刚才落下的几粒细沙也无影无踪。工作台是纯白的大理石面,任何碎屑都藏不住。林野心里一紧,赶紧翻标本盒,密封袋还在,里面的泥土安安稳稳地躺着,可陶俑底座接触泥土的地方,却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记,像片叶子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