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俑的低语
雨丝斜斜地织在考古工地的帐篷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林野蹲在临时搭建的整理台前,指尖捏着软毛刷,正小心翼翼地拂过陶俑的衣襟。这尊彩绘陶俑刚从三号探方出土,肩膀以下还裹着潮湿的黏土,脸上的颜料却奇迹般地留存了大半,眉眼弯弯,带着种憨拙的笑意。
“小林,这尊得编号入库了。”队长老张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混着雨打帆布的闷响,“下午雨要是小了,就把这批打包送实验室。”
林野应了声,视线却没离开陶俑的底座。那里沾着一块指甲盖大的泥土,深褐色,带着点潮湿的光泽,像是从母体上撕下的一小块肌肤。他想起三个小时前,当洛阳铲带出第一铲土时,这尊陶俑正半跪半站在五花土深处,头顶抵着层青灰色的夯土,仿佛在用力向上张望。
“它当年站在土里,是不是也像我们现在这样,盼着被人看见?”林野无意识地呢喃出声。话音刚落,指尖的陶俑忽然轻轻一颤,那块泥土簌簌落下几粒沙,落在铺着白色棉布的台面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像一声迟了两千年的回应。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他赶紧把陶俑捧起来,底座朝下对着台灯细看。泥土已经裂开细纹,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陶胎,胎质细密,还能看到工匠手指捏塑时留下的浅痕。他忽然想起刚进队时,老张带着他们清理一座汉代墓葬,棺椁旁的陶俑手里握着块小小的青铜镜,镜面早被铜锈覆盖,却在清理时意外映出他年轻的脸——那时他才二十岁,眼里的光比探照灯还亮。
“发什么呆呢?”实习生小周抱着一摞编号牌凑过来,鼻尖沾着点泥,“这尊是文官俑吧?你看这袍角的褶皱,跟上次出土的舞乐俑不是一个窑口的。”
林野嗯了一声,从工具箱里翻出密封袋,把那几粒落下的泥土小心装进去,贴上标签:三号探方H3层,伴生土样。小周凑过来看得直乐:“林哥,你这也太细致了,几粒土而已,还当宝贝似的。”
“土里有时间的味道。”林野把密封袋放进标本盒,“你看这陶俑的底座,边缘有磨损,说明它当年不是被埋进去就没动过。说不定是哪个守陵人擦过,又或者……是地震时自己挪了挪位置。”
小周撇撇嘴,显然不信。林野却想起去年清理唐代窑址时,发现过一只半截的陶狗,肚子里藏着枚开元通宝,钱眼里还缠着根红绳。后来查资料才知道,那是当时工匠的祈福——烧窑前把铜钱塞进陶坯,盼着一窑器物都能烧得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