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贾悦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轻响。
沈府正厅的檀香比寻常更浓,混着冷铁般的穿堂风灌进领口,她盯着青砖缝里一道极细的冰碴,数到第三粒时,头顶传来沉雷似的问话:“汝乃庶出之女,何德何能配吾子?”
她抬眼,沈父端坐在镶螺钿的酸枝木椅上,玄色团鹤暗纹的大氅垂落至地,连茶盏边沿的釉色都泛着冷光。
昨日在屏风后那句“倒非只凭姿色”的评价,此刻全化作眉峰下的锋刃,刮得人皮肤生疼。
“儿无显贵出身。”贾悦福身时,月白湖绉裙裾在地上铺成半弯月牙,“唯求一心为夫,共担风雨。”尾音刚落,便见沈父指节叩了叩案几——那是前两日沈墨说过的,他动怒前的惯常动作。
“妇道之家,岂可妄谈担当?”沈父的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与檀木相击的脆响惊得梁上雀儿扑棱棱乱飞。
贾悦袖中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已被攥出褶皱,却仍稳稳从怀中取出一本素白封皮的册子,“儿不敢言大义。”她向前半步,将册子轻轻放在沈父案头,“但愿以古训修身齐家,辅佐沈郎。”
沈父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到那本册子上。
贾悦看着他粗粝的指腹抚过自己誊写的小楷——每一笔都是昨夜在烛下练了十遍的,连“为人妻者,敬共尔室”的“敬”字,都特意用了《礼记·内则》里的古体。
当沈父翻到第二页“夫妇和而后家道成”时,她听见他喉间极轻的“唔”声,像是积雪压断竹枝的动静。
“母亲前日还说,悦姑娘诗会上作的‘雪落砚池墨未寒’极有风骨。”
软和的女声从左侧传来。
贾悦转头,见沈母扶着丫鬟的手跨进门槛,鬓边那支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倒比昨日在宴席上更显温和。
她方才竟没注意到沈母何时站到了厅侧——想来是见气氛紧绷,特意寻了由头进来。
“诗会不过是小儿女凑趣。”沈父虽这么说,却没再把册子推回去,“但这《礼记》抄得倒认真。”他抬眼时,目光里的冰碴子化了些,“既如此,便让你留下几日,看看是否真如所言。”
贾悦福身时,袖底的冷汗洇湿了里衣。
她听见沈母轻笑着说“东厢收拾好了,炭盆都生得旺”,又看见沈父挥了挥手示意退下,这才敢把悬着的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跨出正厅门槛的刹那,檐角冰棱坠下一滴融水,正落在她发间的珠钗上,凉得人一个激灵——倒像是在替她擦去方才的紧张。
东厢的暖阁果然烧得很旺。
紫鹃帮她卸了珠钗,把斗篷挂在廊下时,顺口道:“方才在偏厅候着,见沈府的周妈妈往书楼去了,说是要整理老爷新得的宋版书。”贾悦解着裙带的手顿了顿——她昨日在沈府宴席上,听沈墨提过藏书阁的布局,东厢到书楼不过半盏茶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