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悦将最后一点信灰扫进铜炉时,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她指尖抵着案几,能摸到木纹里渗进的凉意——沈墨信中提到的"私放官银江南织造亏空",像根细针正挑着她的神经。
前世看《红楼梦》时只当故事,如今才知这深宅里的每块砖都浸着血。
次日卯正,她照常去给王夫人请安。
廊下的雪未化尽,青石板上结着薄冰,周瑞家的扶着她胳膊时,她分明看见角门处两个小丫鬟交头接耳,见她过来便噤了声。
"五姑娘起得早。"王夫人正翻着账本子,茶盏里浮着半片茉莉,"昨日周瑞家的说你帮着整理了东跨院的库房?"
贾悦垂眸应是,袖中指甲轻轻掐了下掌心——昨日她不过帮着清点了几箱旧绸缎,怎么就成了"越权"?
"到底是姑娘家心细。"王夫人放下账本,目光却没抬,"只是这府里的事,总要按规矩来。"
贾悦应了声"是",余光瞥见王夫人案头压着张皱巴巴的纸角,像是库房的出入记录。
她心里一沉——果然有人把小事往大里掰扯。
回蘅芜苑的路上,她绕到后巷的桂花树下。
这树底下埋着个陶瓮,存着她从故纸堆里翻出的旧账——那是十年前赵姨娘陪房周瑞家的替贾政收田租时,私改的地契底本。
"春桃,"她叫住跟在身后的大丫鬟,"去把库房里那本《古今女戒》拿来,我要抄两页给二姐姐看。"
春桃应了声去了,贾悦蹲下身,用帕子包着指尖,从陶瓮里取出个蓝布包裹。
那账本边角泛着茶渍,第三页的"赵"字被墨汁晕开,倒像朵烂开的花。
她将账本塞进袖中,转身时正撞上来送茶的小丫鬟秋菊。"姑娘可仔细着!"秋菊慌忙去扶,贾悦"哎呀"一声,袖中账本"啪"地掉在地上。
"快收起来。"她皱着眉用帕子掩嘴,"仔细沾了泥。"
秋菊手忙脚乱捡起账本,贾悦瞥了眼她泛红的耳尖——这小丫头是赵姨娘房里调过来的,昨日还见她在廊下和王善保家的说话。
午后,赵姨娘院里飘来炸油香的味道。
贾环蹲在廊下踢石子,见她过来忙站起,脸上却堆着笑:"五姐姐这是往哪去?"
"去看史大妹妹。"贾悦指了指怀里的锦匣,"她前日说想吃蜜饯,我让厨房做了些。"
绕过游廊时,她听见赵姨娘的笑声从西次间漏出来:"你当这是什么?
这是库房的旧账!
你五姐姐手伸得长,连老爷的田产都敢管......"
贾环的声音压得低:"娘,这能管用?"
"怎么不管用?"赵姨娘的指甲敲着桌子,"明儿我就拿给太太看,看她还怎么装贤良!"
贾悦脚步未停,指尖却在锦匣上掐出个月牙印——鱼,上钩了。
未时三刻,史湘云的笑声撞开蘅芜苑的门。
她裹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发间沾着雪粒子:"我在沁芳闸听小丫鬟说,二嫂子要办诗社,你可去?"
贾悦替她拍去肩头的雪:"云丫头,你可听说最近府里有什么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