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未落,书案上烛台里,一点烛芯烧得正旺,突然啪地一声爆开一朵明亮的灯花,细碎的火星溅起又迅速湮灭,瞬间映亮了筱悠清亮的眼底。
“眼下,”筱悠的声音在灯花爆裂后的寂静里愈发清晰,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沉静力量,“越是风口浪尖,越需沉得住气。王爷何妨学学那深潭之水?”她微微倾身,靠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您看那潭水,风掀得再凶,浪头打得再高,水面之上自是波涛汹涌,引得无数目光聚焦其上。可水面之下呢?”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温热的茶盏边缘,“深底的石头,何曾因风浪而挪动分毫?它只稳稳地沉在那里,任凭风浪喧嚣,水花四溅,终究撼动不了它分毫。”
她看着胤禛眼底翻涌的思绪,继续道:“皇阿玛如今要看的,是王爷能否稳坐钓鱼台,能否在惊涛骇浪中守住本心,能否在各方势力倾轧、无数明枪暗箭之下,依旧行得正、坐得直,将差事办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一丝错处。争?锋芒毕露,处处争先,反倒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落入他人彀中。不争……”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不争,不是退让,不是怯懦,而是以静制动,守好自己的位置,稳如磐石。您稳了,该浮起来的,自然会浮;该沉下去的,也终将无处遁形。这便是以不变应万变,不争即是争!咱们上一世,不也这么过来的么?”
“不争即是争?”胤禛低沉地重复着这五个字,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深潭般的眼底,那翻涌的惊涛骇浪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寒冰,激烈的碰撞、冲撞、撕扯!前世那些孤身跋涉、在尸山血海的夺嫡路上以铁血手腕踏平一切的画面,与筱悠此刻描绘的深潭沉石之策,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是继续挥起屠刀,还是沉潜下来?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死死钉在筱悠沉静无波的脸上。那眼神里有审视,有震动,更有一种被点醒后豁然贯通的锐利光芒!书房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跳跃。
良久,那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气氛,被胤禛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呼气打破。他紧握茶盏的手指缓缓松开。深潭般的眼底,冰封的锐利并未消失,却沉淀了下去,化为一片更深邃、更内敛的寒铁。
“沉石……”他低低吐出两个字,声音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奇异平静,“不错。任凭他风吹浪打。”他端起手边那盏参茶,送到唇边,温热的气息氤氲了他冷硬的下颌线条。茶水入喉,暖意似乎也熨帖了方才翻腾的心绪。他抬眸,再次看向筱悠,眼神里只剩下清明与并肩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