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书房门合拢,隔绝了内外。胤禛独自靠在宽大的椅背中,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西北的血腥硝烟似乎还在鼻端萦绕,乾清宫那场父子决裂的雷霆风暴余威尚在,京城的暗流也暂时被强力按下。然而,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涌。太子的废立悬而未决,如同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朝堂之上。他被太子推到了风口浪尖,康熙那句扛不扛得起的考问,如同无形的枷锁。西北之功是投名状,更是试金石。他必须用这铁铸的功绩,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也为这府邸、为妻儿挣出一片安稳。
承乾宫西配殿。
晨光透过高丽纸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弘晖坐在小书案前,手握毛笔,一笔一划临着字帖,神情专注。只是那笔尖的凝滞,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宁。昨夜宫中的肃杀,毓庆宫方向死一般的沉寂,如同无形的阴影笼罩。
宁楚克坐在窗边的绣墩上,小手里捏着一块佟佳贵妃赏的蜜渍杏脯,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甜味让她暂时忘却了陌生环境的不安。她晃着小脚,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崔嬷嬷手中一件半旧的靛蓝色小褂子,嬷嬷正用细密的针脚缝补着袖口一处不起眼的磨损。
“嬷嬷,你在做什么呀?”宁楚克咽下口中的杏脯,声音软糯地问。
崔嬷嬷头也未抬,声音刻板无波,却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回格格,老奴在缝补阿哥的衣裳。衣裳旧了,破了,便要缝补好,方能继续穿用。这是持家的道理,也是做人的道理。”她顿了顿,穿针引线的手稳如磐石,“宫里的路,就像这衣裳,有时看着光鲜亮丽,底下也可能藏着磨损。看见了,不必惊惶,也不必多问。守好自己的本分,该做什么做什么,把该学的规矩学好,把该写的字写端正,便是最安稳的法子。”她的话,看似在说衣裳,实则字字句句敲在弘晖紧绷的心弦上。
弘晖握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落笔更稳了些。他抬起头,看向崔嬷嬷沉静的侧脸,又看看懵懂却乖巧点头的妹妹,心头那股因未知而起的惶惑,奇异地被这朴素的道理抚平了些许。他用力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笔下的字迹比方才更显端正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