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
浓得化不开的龙涎香,此刻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沉抑。地上的碎瓷和茶渍早已被宫人无声地清理干净,试图抹去那场父子决裂的痕迹。康熙并未就寝,只披着一件玄色常服,独自坐在临窗的暖炕上。炕几上摊着一份摊开的奏折,朱笔搁在一旁,笔尖的墨迹早已干涸。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目光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复杂,翻涌着无人能懂的疲惫、痛楚、审视与深沉的帝王心术。
梁九功垂手侍立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呼吸的影子,大气不敢出。
“老四当时的神情,你看清了?”康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
梁九功心头猛地一跳,腰弯得更低,声音谨慎万分:“回万岁爷,奴才……奴才当时只敢盯着脚下金砖。雍郡王殿下……殿下当时叩拜在地,奴才……奴才只听见殿下回话的声音,极为恭谨惶恐,字字泣血,至于神情,奴才实在不敢抬头细看。”
康熙沉默了片刻,指腹缓缓摩挲着冰凉的玉扳指,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泣血……”他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与深沉的悲哀,“朕的儿子们一个个,都让朕泣血啊!”
他不再追问梁九功,仿佛只是自言自语。暖阁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良久,康熙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炕几上那份摊开的奏折上,那是肃州十三阿哥胤祥刚刚用八百里加急呈送的密折,禀报已按雍郡王手令,接管肃州城防,锁拿年羹尧及其核心党羽数人,起获密账,正在加紧审讯。
“西北,年羹尧,”康熙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方才的疲惫与悲哀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帝王威仪所取代。“告诉老十三,案子,要办成铁案!口供、人证、物证,一丝一毫都不能差!要经得起天下人推敲,更要经得起史笔如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办好了,朕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