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的皖南群山还笼在青岚里,许砚秋跟着制墨师程雪堂踏入「松心阁」时,先被一阵沉郁的焦香勾住衣袂——那是黄山松枝在土窑中煅烧的气息,混着陈年皮胶的腥甜,在梁柱间织成一张无形的字魂之网。
“松烟要取冬至后头茬,”程雪堂握着长柄木勺搅动胶锅,琥珀色的胶液泛起涟漪,“就像你们写文章,得在岁寒时埋下硬骨。”他腕间的牛皮护腕磨得发亮,上面用墨线绣着“守黑”二字,取自《老子》“知白守黑”,是制墨匠传了十三代的祖训。案头摆着半方残砚,砚池里积着去年的松烟墨,表面凝着层极薄的冰花,像未写完的诗。
陆辰安的目光落在窑前堆积的松枝上,焦黑的断面还带着树脂结晶,忽然想起在活字坊见过的字模修补术。“不同窑口的烟炱含硫量不同,”程雪堂用竹筷挑起半缕胶丝,“就像你们写悬疑,凶手的破绽往往藏在最天然的地方。”年轻人的指尖在备忘录飞速敲击:凶手用不同窑口的松烟墨下毒,硫含量差异可锁定案发地;墨锭阴刻线里的金粉,实则是致人昏迷的矿物粉末。
晚晴的镜头掠过墙上悬挂的《墨经》抄本,泛黄纸页间夹着片焦墨试纸,上面用金粉写着“墨有六德”。程雪堂转身时,腰间的墨袋晃出细碎的烟炱,在他月白长衫上落出星子般的黑点:“现在的化工墨汁走捷径,”他敲了敲案头的老砚,“可机器磨得出碳粉,磨不出匠人在窑前守三夜的那口气——松枝爆响时,得听得出哪声是‘魂落’,哪声是‘骨成’。”
午后在“辨色室”,程雪堂捧出镇阁之宝“玄玉光”墨锭,侧面的云雷纹里嵌着半粒松针炭化后的残片:“乾隆年间进贡的墨,每锭都按《周易》方位埋了三年。”陆辰安盯着残片的纹路,忽然想起中医馆的经络图——墨锭的纹理走向,竟与人体任脉的路径暗合。凶手可将毒剂藏在墨锭的“筋脉”处,研磨时随墨香挥发,就像程师傅说的‘墨色藏魂,深浅见心’。
手机在此时震动,陆辰安的编辑发来消息:“AI已生成‘徽墨毒杀’章节,建议植入‘智能墨色分析’芯片增强科技感。”年轻人望着程雪堂用鹿角霜调墨的手,霜粉飘落的轨迹与手机屏幕上的数据流曲线诡异地重叠。“程师傅,”他问,“算法能算出墨锭的硬度,能算出您制墨时想的是什么吗?”老人忽然笑了,指腹摩挲着墨模上的“心”字纹:“我揉墨泥时总想着,用这墨写字的人,若在冬夜里呵着白气写家书,墨色会不会暖些?”
暮色漫进松烟窑,程雪堂打开漆盒,里面躺着历代墨人的“错题墨”:裂了纹的“龙香剂”、泛白的“油烟墨”、还有修补过模具痕迹的“玄玉光”残片。“光绪年间有个墨匠,”他摸着残片上的冰裂纹,“在胶里掺多了冰片,墨香太冽,后来在盒底刻下‘过清则冷,墨要带三分人间烟火’——错墨不是废品,是墨魂在教人懂火候。”许砚秋忽然想起自己删掉的冷僻典故,那些被舍弃的辞藻,何尝不是为了让文字多些“人间温度”?
归程经过新安江,陆辰安忽然停在古法取烟的窑洞前。窑火在暮色中明灭,火星溅起的轨迹竟与程雪堂墨模上的云纹一致。“许老师,”他望着江面倒影,“凶手能利用松烟窑的温度变化,让毒剂随烟炱凝结在特定墨锭里——就像程师傅说的‘烟炱凝魂,火候藏机’,杀机藏在松枝爆响的阴阳表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