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后的第五日,细雪斜斜扑在「听松阁」的雕花槅扇上。许砚秋跟着斫琴师江忘机踏入柴门时,最先触到的不是寒意,而是丝弦擦过岳山的清冽——老人正踞坐在桐木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新制的蕉叶琴十三徽上,泛音如松针落雪,在积着薄冰的石砖上溅起细碎回响。
“泛音要想起笔,得在虚空处见真章。”江忘机头也不抬,鹿角霜混着生漆的气息从琴腹溢出,在他靛青长衫上染出不规则的云纹。案头摆着半幅《斫琴图》残卷,宋代画工笔下的匠人目注丝弦,腕间缠着的丝绦竟与江忘机腰间所系别无二致——那是用老琴断弦编的穗子,尾端坠着块焦尾琴残片。
陆辰安的目光落在琴腹内未干的纳音槽上,深浅不一的刀痕竟暗合他手机里的案件时间轴。“每道槽都是气口,”江忘机忽然开口,刻刀在琴额处勾出半道弧,“就像你们写小说的‘悬念’,得让读者在留白处听见弦外之音。”年轻人的指尖在备忘录飞速敲击:凶手用古琴泛音频率设计死亡信号,七徽对应子时案发,九徽藏着凶器材质线索——泛音起时,杀机隐于律吕之间。
晚晴的镜头掠过墙角的桐木堆,年轮中央的焦痕被刻意保留,形成天然的“焦尾纹”。“崇祯十五年的雷劈老桐,”江忘机抚过木纹,“机器能测含水率,却测不出这棵树被劈开时,树心淌出的那滴松脂——就像你们写匠人,得写出木料里的魂。”他转身时,工具袋上绣的“太古”二字闪过微光,那是《太古遗音》的签条拆改而成,边角还留着虫蛀的细孔。
午后在“松风轩”,江忘机捧出唐代“九霄环佩”琴的修复笔记,泛黄纸页间夹着片松烟墨。“民国时张子谦补这根冰弦,”他指着琴尾断纹,“特意在丝弦里掺了黄山松针灰,让泛音里带着松涛声——修补不是掩盖,是让旧魂在新声里活过来。”陆辰安盯着断纹走向,忽然想起中医馆的经络图:凶手可利用“按音”与“泛音”的音色差伪造死亡时间,就像古琴的散音如表象,泛音藏真章,杀机在虚实相生间。
手机在此时震动,陆辰安的编辑发来消息:“AI已生成‘古琴杀人案’章节,建议启用‘智能谱曲’功能增强画面感。”年轻人望着江忘机用鱼胶粘合断弦的手,胶水滴落的节奏竟与屏幕上的数据流曲线奇妙共振。“江师傅,”他问,“算法能算出泛音的频率,能算出斫琴时的心跳吗?”老人忽然笑了,指腹摩挲着琴腹内刻的小字:“我给亡妻做这张‘忘机’琴时,每道漆都掺了她爱喝的梅煎汁——机器算得出成分,算不出梅香里的眼泪。”
暮色漫进斫琴房,江忘机打开桐木匣,里面整齐码着历代琴人的“错题”:断了龙龈的“枯木龙吟”残件、弦孔开裂的“飞泉”琴轸、还有琴额处补过三次的“大圣遗音”。“万历年间有个琴师,”他摸着琴腹内的刻痕,“在纳音槽多挖了三分,后来刻下‘过满则浊,留空听心’——错处不是败笔,是琴在教人懂分寸。”许砚秋忽然想起自己删掉的《砚田记》华丽段落,那些被舍弃的辞藻,何尝不是为了让文字有“松风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