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的窑火在霜降后的清晨格外清亮。许砚秋站在古窑前,看陆辰安正蹲在地上用手机拍摄陶工拉坯的手,指节在湿润的陶土上压出的弧线,像极了沈阿婆握木梭的姿势——这是他们继苏州之后的第二次联合采风,周明宇给《九州文苑》策划了“匠人匠心”专栏,特意把写散文的许砚秋和写悬疑的陆辰安组了队。
“许老师,你说凶手如果把线索藏在釉里红的窑变里……”陆辰安忽然抬头,镜片上蒙着窑炉的热气,“就像陶工说的‘火的脾气比人心还难猜’,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很有悬念。”他脚边的笔记本上,画满了窑炉结构与时间线的对应图,旁边标注着“釉色变化作为死亡时间证据”的字样。
陶工老周用袖口擦汗,古铜色手臂上的疤痕蜿蜒如瓷釉开片:“去年烧龙缸,连续三窑都裂了。夜里梦见老祖宗说,窑神爷要的不是完美,是诚心。”他指向晾坯架上歪脖子的梅瓶,“后来把这残次品摆出来,反倒让学徒们明白,手艺是和缺憾交朋友的功夫。”
晚晴的镜头对准老周掌心的茧子,那里嵌着半粒细小的瓷渣,像被岁月封入的琥珀。许砚秋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文章如瓷器,过火则裂,欠温则生”,提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当我们追求‘爆款’时,是否忘了文字也需要窑火般的等待?那些在稿纸上反复摩挲的时刻,那些被划掉又重拾的句子,何尝不是创作者与自己的‘窑变’?”
午后在陶艺作坊,陆辰安遇到了正在研究3D打印瓷模的年轻设计师林小满。这个扎着脏辫的姑娘正对着电脑皱眉:“传统工艺要活下去,就得和新技术结婚,可总有人说我们在‘毁掉老祖宗的东西’。”她调出自己设计的青花AI纹样,流动的线条里藏着《千里江山图》的笔触,“你看,机器能复制器型,却复制不了匠人拉坯时那口气。”
这句话让许砚秋想起在苏州见过的缂丝CAD设计图——沈阿婆的学徒们用电脑软件模拟纹样,却依然要每天在织机前练足三小时“手泽”。他忽然意识到,所谓新旧之争,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就像陆辰安正在构思的悬疑小说,把传统窑变技艺与现代法医学结合,让“匠心”成为贯穿时空的解谜钥匙,反而打开了新的叙事维度。
暮色漫进坯房时,老周突然敲响了挂在梁上的铁钟。“开窑了!”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窑门,仿佛在安抚一位沉睡的老友。当第一窑匣被取出,青釉碗上的冰裂纹在火光中舒展,如同春日溪面初融的薄冰——正是老周三个月前故意留下的“缺陷美”试验品。
“你看这裂纹,”老周指着碗沿的细缝,“当初觉得是败笔,现在倒像山水画家的留白。”许砚秋忽然想起自己那篇被退稿七次的《砚田记》开头,那些被划掉的段落,何尝不是为了让最终的文字获得更舒展的呼吸?他转头望向陆辰安,发现年轻人正盯着裂纹碗出神,指尖在手机备忘录上快速敲击——想必是在构思凶手利用窑变规律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