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绕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桂香被熟悉的槐花香拽住脚步。土坯墙头探出半树金黄,这不是娘家村头的百年老槐么?她踉跄着扑到树下,树皮上歪歪扭扭刻着的"周"字还在,那是她七岁那年拿镰刀划的。
"桂香姐!"炸雷似的喊声惊飞一群麻雀。表妹玉兰挎着猪草筐愣在路口,筐沿还沾着新鲜的泥。桂香望着表妹发间那根褪色的红头绳——正是自己去年端午送的那根——眼泪突然决了堤。
灶火噼啪响着,玉兰往陶碗里续第三遍热水时,桂香终于哭出声来:"他嫌生不出儿子,说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泪水砸在八仙桌裂开的缝里,滋出细小的烟。玉兰摸着表姐手腕上的紫痕,想起前年跳了井的堂嫂,浑身打了个激灵。
村东头王德顺带着十几个后生找到槐树底下时,日头已经西斜。桂香缩在玉兰家炕角,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桂香婶",突然想起灰衫客油纸包上的水渍,在夕阳下泛着金红的光。
二十三年后,春梅给病榻上的母亲喂药时,桂香突然攥紧女儿的手:"那天要不是仙人指路,我就掉獾子洞了......"话没说完,窗棂外扑棱棱飞过只灰喜鹊,翅膀尖扫下一片枯叶。
出殡那日,春梅在母亲枕边发现个褪色的油纸包,里头裹着半块风干的黄米糕。德顺拄着拐棍站在堂屋,望着西边山头翻涌的雾气,突然说了句:"那年我追到老槐树,看见个灰影子在树杈上晃......"
山风卷着纸钱飞过屋脊,春梅恍惚看见个穿灰布衫的背影,在送葬队伍前头忽隐忽现。待要细看,那影子已化作缕青烟,融进漫山遍野的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