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秦岭北麓的沟壑里,总藏着些比石碑更老的秘密。清明刚过,渭水沿岸的阳坡上,麻黄已经抽出淡绿的茎秆,节间泛着白霜,像被初春的寒气镀了层银。采药人踩着晨露进山时,会对着最先冒头的那丛麻黄作个揖——老辈人说,这草是神农尝百草时,特意在关中地界留下的“引经草”,根扎在《神农本草经》的字缝里,茎却长在地方志的墨香中。
光绪年间的《陕西通志》摊在西安府学的藏书楼里,泛黄的纸页记载着“麻黄生雍州川泽,三月采茎,阴干”,又在“伤寒门”里工工整整抄录着“麻黄汤主之”,字迹与东汉张仲景《伤寒论》的刻本如出一辙。守楼的老秀才总说,这些字不是写上去的,是一代代医者用药方熬出来的,药汤里飘着的,既有长安城里的书香,也有黄土坡上的草气。
第一章 渭水药香:茎秆记伤寒
西安府大差市的“回春堂”药铺,柜台后的秦仲远正用竹筛晾晒麻黄。他的手指抚过茎秆的节部,那里的白霜沾在指尖,像撒了层细盐。这是今早从终南山采来的麻黄,茎秆粗壮,节间短,竹筛边缘还沾着几点黄土——秦仲远认得,那是向阳坡的“红胶土”,长在这种土里的麻黄,师父说“发汗如春雨破冻,力道匀净”。
“东家,城西的李掌柜家小子又烧起来了,说胡话喊冷呢。”小伙计小跑着进来,手里攥着块汗湿的帕子。秦仲远放下竹筛,从药柜里抽出一本蓝布封皮的《伤寒论》,翻到“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麻黄汤主之”那页,指尖在“身疼腰痛”四个字上顿了顿。
他取来麻黄、桂枝、杏仁、甘草,用戥子称得极准:麻黄三钱,桂枝二钱,杏仁去皮尖一钱,甘草炙过一钱。“记住,麻黄要去节,”秦仲远一边碾药,一边对小伙计说,“节是涩的,留着会碍着药性发散;桂枝得用秦岭北坡的,皮红味辛,能引麻黄到肌表;杏仁要炒黄,怕它性子太凉,克了麻黄的热。”
药汤在砂锅里翻滚时,秦仲远带着药箱往李掌柜家去。李家小子裹着三床棉被,还在发抖,额头烫得能烙饼,却不出汗。秦仲远摸了摸他的脉,脉象浮紧,像拉满的弓弦。“是‘寒邪束表’,”他对李掌柜说,“就像渭水结了冰,阳气被冻在里头,麻黄汤就是破冰的斧子,只是这斧子得磨得正好,太钝破不了冰,太利又会伤了河床。”
第一碗药灌下去,半个时辰后,李家小子开始冒汗,先是额头,接着是后背,汗珠子滚过脸颊,带着股淡淡的药香。秦仲远让李掌柜用温水擦去汗水,“这汗是‘正汗’,黏而不腻,像春雨打湿地皮,不是狂汗。”他又嘱咐,“剩下的药渣别扔,煮水泡泡脚,麻黄的劲儿能顺着脚底板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