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寒溪村就被浸在了牛乳似的浓雾里。王宁背着竹编药篓,裤脚沾着湿漉漉的草屑,刚从村后老鹰崖下来。他鼻尖冻得发红,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挂着白霜,唯有那双常年抓药、指节粗大的手,还带着药篓里山苍子的辛烈香气——那是他今早刚摘的果实,青黑色的小球挤在篓底,像攒了一筐星星。
“哥,你可算回来了!”王雪踮脚在百草堂门槛上张望,粗布围裙上沾着捣药的碎屑。她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辫梢用蓝布条系着,正是本地药农姑娘最常见的打扮。见王宁进来,她赶紧递上粗瓷碗:“张娜姐熬的姜枣茶,快暖暖。”
药铺里弥漫着混合的药香,柜台后的药柜泛着暗红色的光,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王宁的妻子张娜正坐在窗边碾药,她穿一件月白布衫,袖口挽起露出皓腕,手指捻着铜碾槽的把手,将晒干的山苍子叶碾成碎末。听见动静,她抬头一笑,鬓边别着的银簪子晃了晃:“今天的山苍子成色好,根须够粗,治风湿该管用。”
王宁灌下姜枣茶,暖意刚漫到心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哐当”一声——是济世堂的刘二狗,正一脚踹在百草堂的门板上。那汉子穿着件不合身的绸子褂,袖口磨得发亮,身后跟着个缩头缩脑的郑钦文。
“王宁,你这野果子还敢摆出来卖?”刘二狗指着柜台角落的山苍子,唾沫星子喷在积灰的台阶上,“孙掌柜说了,这玩意儿吃坏了人,你赔得起?”
王宁将药篓往地上一顿,竹篾撞出脆响:“山苍子是咱寒溪村的药,治胃寒腹痛比你家那些金贵药材灵验。去年李老栓的风湿,不是靠它根煮水熏好的?”
“那是碰巧!”郑钦文尖着嗓子接话,手里晃着个油纸包,“孙掌柜新进了川椒和附子,正经暖药,一两银子一剂,比你这山野东西靠谱。”
张娜停下碾药的手,眉头微蹙:“这几日雾重,村里娃娃多有呕吐,山苍子果实煎汤最是对症,何必用那些猛药?”她起身时,腰间系着的药囊晃了晃,里面装着晒干的山苍子花,是王宁怕她受风寒特意备的。
正吵着,村西的刘大娘抱着孙子闯进来,孩子小脸蜡黄,趴在奶奶肩头直哼哼。“王大夫,您快看看!”刘大娘裤脚沾着泥,急得声音发颤,“娃从昨儿起就吐,吃啥呕啥,孙掌柜的药太贵,俺……”
王宁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按按他的小肚子,抬头对张娜道:“取三钱山苍子果实,加两片生姜,用陶罐煮。”他转向刘大娘,声音放缓,“这药性子温,不伤人,先给娃灌两勺。”
张娜麻利地从药柜里抓出果实,那青黑色的小球攥在她白净的手心里,倒像缀了串乌亮的珠子。她转身进了后屋,很快传来陶罐碰在灶台上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