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红墙黄瓦里五十三年,看腻了宫里的四方天,听烦了早朝的钟鼓响。这大好江山,真正是个什么模样?江南的烟雨杨柳,西湖的潋滟波光,岭南的荔枝压弯枝头…… 子心啊,咱们年轻时说过要去看的,你都忘了么?”
夏子心被他掌心的温热熨贴着,听着丈夫这么一说,满腔埋怨像被戳破的气球,嗤地泄了大半。
她怔怔望着丈夫 —— 从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到如今须发皆白、只想溜出宫墙的 “老小孩”。
时光在他脸上刻满沟壑,磨平了心尖棱角,却没磨灭眼底对宫墙外天地的向往。
这份向往,如冰层下涌动的春水,此刻正破冰而出。
“可…… 这不合规矩……” 她嗫嚅着,语气早软了下来,只剩习惯性的顾虑。
“规矩?” 朱祁镇挑眉,久居人上的帝王余威不经意间流露,随即又被浓重的孩子气取代。
他狡黠地眨眨眼:“如今,你我是太上!太上懂不懂?就是比皇帝还大那么一点点,最大的规矩,就是咱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像个终于拿到糖果的孩子,他兴奋地搓着手,眼睛亮得惊人,“谁还敢管?走,江南去,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还有甜掉牙的桂花糕。
先去金陵,看看朕当年…… 咳咳,看看秦淮河!再去苏州听评弹,下扬州吃汤包,还有岭南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哼,咱们坐着马车慢慢去,吃个够!”
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仿佛美景美食就在眼前。
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九五之尊的影子?
分明是被关得太久、一朝放风便撒欢的老顽童。
夏子心看着丈夫眉飞色舞的样子,听着那些遥远而鲜活的图景,心底最后一丝属于皇后的端持顾虑,终被这迟来的 “任性” 冲垮。
几十年了,她看他批阅奏章到深夜,看他鬓角染霜,看他为江山殚精竭虑。
她何尝不向往宫墙外的清风明月,寻常巷陌的烟火人间?
只是那顶沉重的凤冠,早将这份向往深深压在心底。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滑过不再年轻的脸颊,砸在朱祁镇手背上。
她反手用力回握,那手上有长期握笔与早年征战留下的粗茧,有冻疮刻下的疤痕。
抬头时,泪光里漾开一个真正释然的、带着少女般羞涩的笑:“好,好…… 听你的,去看江南烟雨,去吃荔枝,让那些规矩…… 都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