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摇篮边,低头俯视着里面熟睡的婴儿。
孩子长的眉眼清秀,皮肤白皙,睡颜安详,全然不知自己刚刚失去了亲生父母,更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将系于眼前这位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一念之间。
良久,朱祁镇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这孩子,倒是睡得安稳。”
吴仪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皇帝这句话是感慨,还是某种不祥的暗示。
她只能更深的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回……回皇上,小殿下……很乖,刚刚奶娘喂了奶,就……就睡着了。”
朱祁镇看着这浑然不知世事的小生命,心中那根名为“斩草除根”的弦,终究是松动了。
“朕将他交给你抚养,”朱祁镇终于收回手,目光转向吴仪柔,“从今日起,他便是你吴仪柔的儿子,你就是他的亲娘。你要视如己出,悉心照料,不得有半分懈怠,更不得有半分苛待,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臣妾叩谢皇上隆恩!”吴仪柔如蒙大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臣妾定当竭尽全力,视小殿下如亲生骨肉,绝不敢有半分疏忽,若有违逆,天打雷劈!”
朱祁镇看着匍匐在地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好好教养他,让他读书,习字,明事理。待他成年后……”
朱祁镇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吴仪柔紧绷的神经上,“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朱祁镇向前逼近一步,俯视着跪伏在地的吴贵妃:“身世就是,他的生身父母,一个谋逆犯上,废为庶人,终身圈禁!一个身为逆党眷属,连同其全族,抄家流放,遇赦不赦!这,便是他的身世!”
朱祁镇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锁着她剧烈颤抖的脊背:“吴氏,你方才如何对朕发誓的?‘视如己出,绝无半分苛待’?可你此刻心中所想,眼中所惧,又是什么?!”
说着,大手猛地托起吴仪柔的下巴:“你是在怕这孩子,怕他流着朱祁钰的血,怕他将来知晓‘身世’,会心怀怨恨,会反噬于你,是不是?!”
“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吴仪柔的防线彻底崩溃了,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哀求,“皇上明鉴,臣妾只是……只是惶恐……臣妾定当谨记圣谕,绝不敢有丝毫他想,定将小殿下抚育成人,教他忠君爱国,绝不敢……不敢让他知晓半分不该知晓之事!”
她语无伦次,重重叩头,额上瞬间一片青紫。
许久,朱祁镇才缓缓开口:“记住你今天的话,朕将他交给你,便是信你吴氏一族尚有几分忠谨之心。好好养着,让他平安长大,读书明理。至于其他……不该问的,永远不许问。不该知道的,永远不许知道,若有半分差池……”
皇帝的话让吴仪柔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只能拼命叩头:“臣妾明白,臣妾谨记,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