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的目光,在听到“太皇太后遗诏”几个字时,骤然一滞。
他盯着吴太妃手中那个明黄色的布包,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立在原地。
暖阁内浓重的药味、炭火的闷热、吴太妃绝望的哭嚎,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远去。
朱祁镇的眼前,猛地闪过一幅画面:
那还是很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冬日午后,他独自躲在御花园偏僻的假山后,缩在角落里,肚子饿得咕咕叫。
一个穿着素净宫装、面容温婉的年轻妇人(彼时的吴才人)小心翼翼地寻了过来,看到他冻得发青的脸和蜷缩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她左右看看无人,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帕子包着的、还带着温热的糕饼,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冰凉的手里。
那糕饼的甜香和妇人眼中那一瞬间纯粹的、不带任何算计的怜惜,是那个冰冷宫廷里,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暖色。
那个偷偷塞给他糕饼的年轻妇人,正是眼前这个形容枯槁、涕泪横流、为了儿子向他摇尾乞怜的老太妃!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了朱祁镇的心头,带着些许酸涩的苦味,瞬间冲垮了他刻意筑起的、坚硬冰冷的堤坝。
愤怒、失望、痛恨……这些情绪并未消失,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记忆撞开了一道口子,涌入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死死地盯着那明黄的布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终于,他缓缓地地伸出了手。
吴太妃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一下,却不敢起来。
朱祁镇没有看她,只是将那小小的布包接了过来。
入手很轻,却感觉重逾千斤,他一层层地打开了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锦缎。
最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质地已经有些发脆泛黄的信笺。
信纸上那熟悉字迹映入眼帘——正是他最尊敬的皇祖母的字迹:“……吾孙祁镇亲启……若他日,吴氏母子……行差踏错……触怒天颜……念其……终为朱氏血脉……祖母……临去前……唯此一愿……恳请吾孙,网开一面,留其性命,贬为庶人,发往凤阳,看守皇陵……令其,于祖宗灵前忏悔思过,以全骨肉之情……”
信笺的末尾,是太皇太后张氏的署名,以及一个清晰的、颜色已经有些暗淡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