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说他老了。
宫变那天的夜里说的。
“舅舅。”盘着膝坐在明黄龙榻上,微微弯着漆黑冰凉的眼?睛,静静打量他的少年帝王,声音柔软冰凉,“你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了。”
“你为什么?要进宫呢,难道不知道,进宫就会死吗?”
“为什么?……不躲起来?呢。”
“这?点肮脏伎俩,你觉得朕一个人,应对不了吗?”
火光冲天、血色弥宵的深夜,沈辞青坐在月亮底下?,轻声说这?些话,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戳着个不倒翁,垂着的睫毛随着话音轻轻颤动,像蝴蝶:“为什么?……要搅进来?啊……”
为什么?啊……
沈辞青这?么?问他。
已经彻底拔节、隐隐有了青年模样的年轻帝王,披着龙袍,赤着脚,全无顾忌踩过遍地碎瓷。
他目眦欲裂要扑过去,却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这?事他顾不上,进不了他的脑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活下?来?,燕狩千里回宫是护驾来?的,他杀了他的义父,逼太后自尽,不臣、不子?、不孝不忠,不论怎么?他都?死定了。
贺兰一族代代相传的巫蛊魇鸩,但凡背叛,蛊虫必然噬心,到时就是七窍流血狰狞万分,丑态必出,在无限折磨里哀嚎着咽气。
沈辞青也救不了他。
天神下?凡也救不了。
他顾不上,什么?巫蛊、什么?死活,通通都?顾不上,他拼命挣扎着,求沈辞青把鞋子?穿上……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
还有铠甲——那些未熄的暗火!那些还没肃清的明枪冷箭,他的心疼得快炸了……
“啊。”
沈辞青微弯着黑漆漆的眼?睛,歪头看他,说他听不懂的话。
“原来?……舅舅,也知道啊。”
沈辞青依旧踩着那些碎瓷,好玩地看着温热的鲜血溅开,衣冠不整的少年帝王半跪下?来?,伸手抱着他,把脸埋进他颈窝:“死了……好简单,好快活。”
“不用折磨了,不用累了,不痛苦了……好轻松,是不是?”
“你选的这?个……”
沈辞青问:“你问过朕吗?”
他在这?句轻柔的问句里身形巨震。
沈辞青却依然弯着眼?睛,轻轻摩挲他的脸、他的下?颌,那指尖比经冬的残雪还要更冰冷。
“朕要的,是一个死了的贺兰狩,是吗?你好大方啊,为了朕不要名声,不要命。”
沈辞青静静看了一整夜的闹剧。
那天夜里,沈辞青的生母要杀他,沈辞青的外祖父要废他,口称“君王死社?稷”的老师向叛臣跪地求饶,带人进宫,苦苦劝年少的皇上“为社?稷让位”,“德者居之”。
想也知道,等?着今后沈辞青的,是什么?样无边无际的绝境孤寒……而燕狩。
燕狩。
不要他了。
“好啊。”沈辞青摸着他的脸,“你宁可为朕死,也不为朕活。”
沈辞青说:“朕学会了。”
……他在那一瞬间,被无边惶恐懊悔席卷心神,拼命想要说话,心口却已经刺入冰凉——低头看,沈辞青的匕首没让他有半分疼痛。
沈辞青不要他被什么?巫蛊折磨,也不要他活着被世人议论、讥讽、指戳脊梁,沈辞青抱着他,把匕首刺透他的心脏,滚烫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廓,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