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响,万籁俱寂。唯余大汗的金顶大帐内,烛火依旧不安地跳动,映照着帐中人影,犹如黑夜里一颗躁动狂乱的心。
白日高台下那些宗王无声的联合,如同冰冷的铜镜,清晰映照出他这位大汗的苍白与虚弱。那些宗王们眼中对权力不加掩饰的觊觎,如芒刺在背,一刀刀狠狠扎在贵由的心头。
贵由猛地将金杯中最后一口烧酒灌入喉中,灼烈的辛辣感刺穿喉管,却丝毫无法驱散浸透骨髓的冰冷。
“陛下。萨库派的巴思珈大师求见。”
帐门毡帘被无声掀起一道缝隙,贴身阉人的声音自寒夜外传来。
“巴思珈?”
作为萨库派不世出的天才,年仅十七岁已名动草原的萨库派上师之位的绝对继承人,连因丘处机之故而亲近道教的贵由,亦对其名如雷贯耳。
“让他进来!”金杯重重顿在矮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厚重的地毡被掀开,一位肤色白皙如玉,面容竟似潘安再世的少年僧人缓步踏入金帐。
“阿弥陀佛。”
巴思珈开口,声如碎玉,清越之极,却又带着拒人千里的冰棱感,“深夜搅扰大汗安枕,罪过,罪过。”
巴思珈双手合十姿态恭敬,嘴角却似乎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无情的嘲讽,又像是冰冷的怜悯。
贵由没动,亦未抬眼,目光钉在空空如也的金杯上:“大师夤夜而至,定非寻常。所谓何事,不妨直言。”
巴思珈并未在意贵由的疏离,反倒又踏近一步,袍角几乎触碰到矮几边沿,脸上那抹怜悯之色更深,眼神却锐利如针:“小僧方才偶做一奇梦,不解其意,故冒昧前来,恳请大汗为我解梦。”
“让本汗为你解梦?”
贵由猛地抬头,眼神惊疑不定。向来都是佛道中人示人以机锋,解人之迷梦,这声名鹊起的小上师却一反常态要他解梦?其中必有深意!
“说,你梦见了什么?”
巴思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将白日未破的窗户纸彻底捅穿:“小僧梦见那茫茫草原上,几匹最为雄健的骏马,正被人套上各异而华丽的鞍鞯,朝四面八方狂奔而去。而本该执鞭御马的牧人……”他微微一顿,看向贵由铁青的脸,继续道:“却徒劳地立在沙丘之上,声嘶力竭地吆喝着,手中……只剩下随风飘荡的空空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