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朵把草叶往脸上一盖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那“咔”的轻响不是风刮的——她在花果山听了三百年石裂声,连石头崩成八瓣和九瓣的脆响都分得清。
这声响像极了当年猴子猴孙们偷挖她藏桃洞时,震裂的那方青石板。
眼皮刚阖上,梦境就像被人揪着后颈提了起来。
她站在花果山云崖上,那块陪了她三百年的议事石正“哗啦啦”往下掉渣。
深褐色的年轮纹路从石心窜出来,活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嗡”地钻入地底。
她想扑过去抱石头,脚却陷进软泥里,急得直跺脚:“祖宗哎!这石头比我还皮实,谁招你了?”
石纹钻进土的刹那,她猛地呛了口夜风。
惊醒时月光正往她眼皮上倒,亮得人发慌。
身侧那块白天被她当枕头的青岩上,月光竟像活了似的,聚成一行虚字:“你不在,山在。”
字是用猴毛笔写的,尾端还带着没甩净的墨点——和她小时候偷溜下山前,老猴儿在她手心画的“早归”一模一样。
她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
前儿菩提祖师说“为无”,她还琢磨着是不是要学哑吧仙翁装深沉,这会儿倒懂了:原来“无”不是闭紧嘴,是把心事摊开了,让山啊石啊风啊都替你记着。
“试试?”她蜷起的手指又松开,掌心慢慢覆上石面。
石纹突然活了。
先是一道细流,像小猴子拽她裙角似的,从指缝钻进来。
接着是二丫头举着野果蹦跶的影子,三胖蹲在树杈上掏鸟窝的屁股,老猴儿捋着白胡子咳嗽——全挤在石纹里,像被塞进琉璃瓶的星星,明明没说话,她却听见二丫头喊“小朵姐回来吃桃”,三胖骂“鸟屎掉我新褂子上了”,老猴儿的咳嗽里全是笑:“这丫头,又跑野了。”
她鼻子一酸,赶紧把脸埋进膝盖。
等再抬头时,石面已经清清爽爽,只剩她掌心的温度还在石头里发烫。
“走了啊。”她拍了拍石面,像拍老猴儿的背,“等我把该看的看完,就背两筐蜜枣回来——这次不偷,跟土地公买。”
转身时,脚边的碎石“咔”地又裂了道缝。
她没回头,只听见细微的“滋啦”声,像嫩芽拱破硬土。
等她走出半里地,那石缝里才冒出点新绿,铁树叶子卷着,像只攥紧的小拳头。
东边刚泛起鱼肚白,萧逸的鞋跟就卡在了旧天庭的碎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