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七月下旬,福建,中左所。
后世管这地方叫厦门。
此时,它只有一个主人——郑芝龙。
陈邦彦站在船头,海风吹得他儒衫猎猎作响,脸色却有些发白。
他读过《史记》,想象过始皇出巡的楼船。
可眼前这景象,他娘的,怕是始皇帝来了也得倒吸一口凉气!
港口里,桅杆如林,遮天蔽日。
体型庞大如山峦的福船、广船,静静地泊着,像蛰伏的巨兽。数不清的哨船、战船穿梭其间,悬挂着斗大的“郑”字大旗,往来如飞,秩序井然得令人心头发毛。
这里不是大明的港口。
这是一个独立王国的都城。
“两位,哪条道上的?来我中左所,拜的哪座山头?”
话音未落,两艘快如飞鱼的哨船已一左一右,将他们的座船死死夹住。船上的汉子们个个赤着上身,皮肤被海风和烈日晒成古铜色,眼神凶悍,腰间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嗜血的光。
陆文昭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亮出一块南雄府的官凭腰牌,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南雄府启明镇,奉游击将军朱大人之命,有大宗买卖,求见郑总兵。”
他特意加重了“大宗买卖”四个字。
那领头的汉子眯眼打量了他们一番,又扫了一眼他们船上那几个看似普通,实则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护卫,嘿嘿一笑。
“朱将军?没听过。”
“不过嘛,既然是来送财的,就是我一官的朋友。在这儿候着!”
说罢,哨船不远不近地缀着,将他们引向一处专门接待外来商船的码头。
一上岸,陈邦彦和陆文昭就被“请”进了一家名为“四海客栈”的驿馆。
说是客栈,可从掌柜到伙计,走路都带着风,太阳穴鼓鼓囊囊,一看就是郑家的家丁水手。
陆文昭凭着锦衣卫的直觉,一进屋就低声对陈邦彦道:“窗外屋顶,两人。街角茶楼,三人。对面当铺,至少一个暗哨。我们被包围了。”
陈邦彦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
“意料之中。这才是海贼王的待客之道。”
他们被足足晾了三天。
三天里,好酒好菜,殷勤伺候,就是绝口不提见郑芝龙的事。
直到第四天下午,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才慢悠悠地前来传话。
“我家总兵大人有请二位。”
郑芝龙的官邸,一半是威严肃穆的官衙,一半是奢华豪阔的龙宫。
大厅里,郑芝龙高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上,身穿大明总兵的官服,眼神却比最凶狠的鲨鱼还要锐利。他左右两边,站着一众心腹悍将,甚至还有个蓝眼睛高鼻梁的红毛夷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
这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