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递交辞呈时,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穿梭的学生,心里反倒踏实了。那些行政职务带来的琐碎与应酬,像一层磨人的茧,终于被我亲手剥开。从此,实验室的灯光成了我最熟悉的伙伴,敲击键盘的脆响、数据记录仪的蜂鸣,比任何会议发言都让我心安。
日子在反复的实验与演算中流逝,成果却像春天的笋,噌噌地冒了出来。论文一篇篇登上核心期刊,收到用稿通知的那天,我总会把信封在手里捏很久,感受着纸张边缘的锋利——那是知识刺破混沌的力量。学术专着出版时,我特意在扉页写上“献给纯粹的研究”,油墨香里,藏着我对科研最本真的敬畏。
可省里的科研立项,却像道迈不过的坎。每次申报材料递上去,回来的总是千篇一律的回复:“研究方向创新性不足”“方法体系待完善”。我对着那些评审意见琢磨到深夜,实在想不通——我的数据扎实,结论严谨,哪里比不上那些“高大上”的噱头?
院科研主任找我谈话时,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规律的轻响:“杨教授,你得学会用用人脉。”他抬眼看我,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点拨,“那些电厂的领导,不少是你的老同学吧?跑一跑,搞搞厂校联合,横向项目不就来了吗?”
我当然懂他的意思。可彼时我的课表排得密不透风,早上八点进教室,晚上四点才出来,喉咙哑得说不出话,连喝口水的功夫都得挤。更重要的是,我打心底里怵那些“人脉”。我就是个讲专业课的教授,手里没权,兜里没钱,人家厂长经理凭什么买我的账?若是我的学生当了领导,或许还能凭几分师生情分搭个话,可学校刚升本科没多久,连硕士点都还没批下来,这念想终究是镜花水月。再者说,我这情商,怕是刚开口就得冷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守着实验室更靠谱。
好在之前的项目积累了些名气,教研项目也做得有声有色。那年学校搞“123人才工程”评选,我竟被评上了校内十大专家。颁奖那天,校长亲自为我戴红花,台下掌声雷动,我站在台上,手心直冒汗——这荣誉太沉,沉得让我想起那些在实验室熬过的通宵。没多久,东北电力集团又给了我个“有突出贡献的专业技术人员”称号,全校就那么几个人得此殊荣,走到哪儿,都有人笑着打招呼:“杨教授,您这可是咱学校的招牌啊!”
更让我意外的是,我成了校学术委员会委员,顺理成章地进了职称评审委员会。那段日子,真是风光无限。去食堂打饭,师傅总会多给我舀一勺菜;路上碰到学生,问好的声音能甜到心坎里。评审期间,家里的电话就没停过,铃声像催命符似的,一响就得赶紧接。门铃也热闹,开门常撞见陌生面孔,手里拎着烟酒茶糖,往我手里一塞就跑,跟完成任务似的。我每次都追出去,把东西塞回他们怀里——我当评委是为了守住公平,不是为了中饱私囊。那些人被我追得慌了神,只好灰溜溜地收回东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