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沉重绒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财政大臣官邸的书房。壁炉里最后一星炭火余烬挣扎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很快就彻底沉寂下去，只留下刺骨的寒冷无声地钻入骨髓。沉重的橡木窗外，裹挟着冰粒的冷雨正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仿佛无数冰冷的手指在焦躁地抓挠。
洛兰·冯·克劳迪乌斯，这个帝国躯壳上最年轻也最脆弱的命脉守护者，在这片渗入骨髓的寒意里挺直单薄的脊背。灯光下，她那张带着柔美弧度却过分缺乏血色的脸专注而紧绷，琥珀色的眼瞳正紧紧锁在面前摊开的皮革封皮日记本上。墨绿色的厚实纸张散发出陈旧纸张特有的、混着尘螨和岁月流逝的气息。这是属于“她”——真正的洛兰·冯·克劳迪乌斯——在这具躯体猝然冰冷却依然温热的躯壳里留下的唯一痕迹。
冰冷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页字迹。有些是娟秀流畅的花体字，像是宫廷乐谱上的音符；有些则潦草得如同被鞭子抽打后留下的血痕，每一笔都透着挣扎和强压下的惊惶。记录琐碎、庞杂而深刻：某个边境男爵名下可疑的铁矿产量激增却税收停滞；南方富庶行省的谷物贸易账目上频繁出现无法解释的巨额损耗；军需采购清单上那些价格高得离谱的劣质皮靴和马鞍……越接近日记的尾页，字迹越发狂乱，像濒死之人混乱的心电图。
“冷杉堡……账目有异……线索指向……”
“南境盐税……不可能……缺口太大了……”
“越来越近了……我感到……有人监视……”
“必须去黑水港……源头……就在那里……”
目光触及倒数第二页，洛兰的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是一行几乎是用指甲抠进纸张纤维里的字迹，每一个字母都透着亡魂般的绝望，墨迹深深凹陷下去。洛兰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轻轻抚过那行字：
“黑水港……不可信……账本是陷阱……纳西尔伯爵……”
字迹到这里突兀地中断了。
下一页，本该承接这绝望遗言的纸页，被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撕扯掉了。只留下边缘参差不齐、如同被野兽利齿啃噬过的毛糙断面，赤裸裸地悬在那里，像一个狰狞的、充满恶意的空白句号。残存的纸屑如惨白的鳞片，依附在坚硬的装订线上。
一股寒意，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顺着洛兰的脊柱猛地窜升，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这就是终点了？那个曾经在这具躯体里跳动的心脏，那个执着追查帝国病灶的灵魂，一切挣扎和呼告，就终结在这片粗暴的空白里？空气似乎凝固了，窗外的雨声也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噪音，只有她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沉重地擂动着鼓膜，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