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寒气如同无形的藤蔓,悄然爬上洛兰裸露的手腕。这座名为“金库”的古老书房深处,唯一的光源是她书桌上那盏炼金术驱动的提灯,冷白色的光束在羊皮纸与厚重的账簿间投射出一个孤岛。窗外,帝国首都“银辉之城”沉入最深的黑甜乡,唯有远处皇宫卫队换岗时沉闷的甲胄碰撞声隐约可闻。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融化的蜂蜡蜡烛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灰尘的气息。洛兰背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指尖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疲惫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绒布,层层包裹着她。然而,一种更加尖锐的东西在身体深处持续嗡鸣——那是属于周明的本能,一个曾在现代金融数据洪流中搏杀的分析师对数字异常近乎病态的敏感度。它正疯狂拉扯着她的神经,警告她: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这张看似平静的帝国财务报表深处,蛰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怪物。
桌上摊开的,是克劳迪乌斯家族传下来的私人账簿,纸张泛黄,边缘卷翘,带着一种与帝国官样文书截然不同的私人气息。洛兰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被其中几页近乎混乱的记录所吸引。那不像严谨的收支,更像是某种狂热的涂鸦——数字被奇怪地组合、涂抹,角落里潦草地画着意义不明的符号,几条细细的墨水线以一种神经质的频率反复描画着某些字母。就在这些凌乱符号的边缘空隙里,几个词被潦草、压抑地反复书写着,笔画几乎要戳破纸背:
“银蛇……”
“银蛇……”
“银蛇……”
墨迹深深浅浅,是同一个词在不同时间、不同心境下刻下的烙印。字里行间透出的,不再是那位年轻财政大臣平日里的持重与算计,而是一种被冰冷鳞片缠绕住咽喉的窒息感,一种猎物被顶尖掠食者无声锁定的绝望。
洛兰拿起搁在手边的那本更小、更不起眼的皮质笔记本——原主洛兰·冯·克劳迪乌斯的私人日记。这本日记她早已反复翻阅,试图从中找出前任猝死的蛛丝马迹,然而过去看到的都只是些宫廷琐事、财政忧虑以及对女皇的忠诚表述。此刻,在“银蛇”这两个字的刺激下,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她近乎粗暴地翻开厚重的硬壳封面,指尖快速滑过那些熟悉的、娟秀工整的字迹。目光如同探针,过滤着那些日常的记录:
“……军费预算审核又遇阻力,海因里希的态度愈发强硬……”
“……东部边境粮秣运输损耗数据异常,需详查……”
“……女皇陛下今日气色尚佳,帝国需要希望……”
她的目光落在几处看似无关痛痒的闲笔上——日记主人抱怨书房潮湿导致墨迹晕开,抱怨家族徽章边缘太过锋利划伤了手,记录下某个深夜听到窗外猫头鹰奇怪的叫声……这些细碎旁逸的枝节,此刻却像黑暗中一串断续的磷火,在洛兰的脑海中串联起来。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日记中间一页不起眼的空白边缘。
那里,几点芝麻大小、几乎被忽略的褐色斑点,像是无意溅落的墨点,又像是某种液体干涸后的遗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