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瑛放下茶盏,站起身,踱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卷翻开的稿子。那上面字迹清秀飘逸,墨迹犹新,显然是黛玉自己近日所作的诗稿。他目光扫过,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好句!这份灵秀清奇,舍林妹妹其谁?”
这句称赞出自真心。黛玉的诗才,灵气逼人,每每读之,都让他这个“文抄公”自愧弗如又满心欣赏。
听到他念出自己的诗句,黛玉脸上的神色终于彻底缓和下来。被真心欣赏才华的愉悦,如同清泉流过心田,冲淡了方才的羞窘。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却还要强装着淡然:“不过是些闺中游戏笔墨,当不得三哥哥如此谬赞。” 语气虽然谦虚,但那份被理解、被珍视的欣喜,却从微扬的眉梢和亮晶晶的眼眸中悄然流露。
贾瑛放下诗稿,转过身,脸上的神色变得正经了许多,带着点恳请的意味,再次提起正事:“好妹妹,方才虽是玩笑,但英莲学诗这事,我可是真心实意来求你的。” 他指了指依旧垂手侍立、有些局促不安的英莲,“这丫头心性纯良,又肯用功。我教?我那些野路子,讲些歪理逗个趣还行,真要系统地教人入门,讲格律、讲意境、讲起承转合,那非得是林夫子这样的真才实学不可。你就当可怜可怜她这份向学之心?” 他语气诚恳,眼神里带着十足的信任和期待,直直地看着黛玉。
黛玉的目光随着他的话,也落在了甄英莲身上。那女孩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但那份渴望却是真切的。黛玉心头一软。她想起自己初入贾府时的孤寂,想起对诗词的那份痴爱。这份向学之心,何其珍贵。何况,三哥哥亲自把人送来,言辞恳切……
她心中那点因之前误会而残留的对英莲的微妙情绪,此刻彻底被一种更为柔软的责任感和同为诗道中人的相惜之情所取代。她轻轻吸了口气,脸上的红晕已褪去大半,恢复了平日的清雅从容,只是看向贾瑛时,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被调侃后的娇嗔余韵。
“罢了,”黛玉轻轻开口,声音恢复了清泠,却带着暖意,“三哥哥这顶‘高帽’都给我戴上了,我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她看向英莲,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初春冰雪消融,带着鼓励,“你既诚心想学,以后得了空,便常来我这里坐坐。作诗一道,首重心诚,其次才是技巧。你先把《王摩诘全集》的五言律读上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再看陶渊明、谢灵运、阮籍、庾信、鲍照等人的诗。如此,眼界开了,格调规矩自然也就有了。”
她娓娓道来,条理清晰,语气平和,俨然一副小夫子的模样。这番教导,竟与原着中她指点香菱学诗的开场白如出一辙,那份对诗道的深刻理解和因材施教的智慧,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