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坊,“济世堂”的清晨,是被浓郁苦涩的药味唤醒的。
阳光透过糊着素纸的窗棂,吝啬地洒进内室,在青砖地上切割出几块明暗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艾草燃烧后的微辛、药炉上“咕嘟”作响的浓汤散发的复杂气息,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源自生命本源极度虚弱所透出的…淡淡衰败感。
榻上,林枫终于睁开了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空。仿佛整个身体被彻底掏空,徒留一具沉重、麻木、不属于自己的皮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密的刺痛,如同钝刀在缓慢地切割。他尝试着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只有指尖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和一股源自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公子!您…您醒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在耳边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芸娘那张清瘦憔悴的小脸立刻占据了视野,红肿的双眼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又强忍着不敢落下,生怕惊扰了他。
林枫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水…”
芸娘慌忙端过旁边温着的一盏清水,小心翼翼地用细布沾湿,一点一点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清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却也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脆弱——仅仅是吞咽的动作,都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
视线缓缓聚焦,落在榻边。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孙思邈正闭目凝神,三根修长的手指稳稳搭在他的腕脉上。老人的眉头微蹙,仿佛在感受着指下那缕比蛛丝还要细微、随时可能断绝的生机。旁边,李时珍正守着一个红泥小炉,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炉上药罐里翻滚着墨汁般浓稠的液体,散发出令人舌根发苦的奇异味道。
再远一点,门框的阴影里,程处默像一尊沉默的铁塔。他抱着横刀,倚靠在门框上,布满血丝的双眼警惕地扫视着门外,下颌绷得紧紧的,一夜之间,这个往日里跳脱豪爽的勋贵子弟,眉宇间竟也染上了一层厚重的风霜与肃杀。
这里是他的“济世堂”。他拼尽一切,甚至赌上性命点燃的那缕烛火。然而,这新生的起点,却是在如此的残躯与废墟之上。
“醒了就好。” 孙思邈缓缓睁开眼,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他收回手,看着林枫灰败的脸色,眼中既有医者的悲悯,也有一丝探究的深意。“五脏俱损,经脉寸裂,生机几近枯竭。九曜逆命,强行催发本源,此乃逆天夺命之针,反噬如附骨之疽。你能醒来,已是天大的造化。”
林枫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这位传说中的“药王”。他试图扯出一个表示理解的微笑,却只牵动了嘴角的肌肉,显得无比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