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斜斜切进赵环的工作室时,他正在给新美术馆模型的穹顶框架做最后的校准。手术刀般锋利的美工刀悬在1:100比例的亚克力穹顶边缘,刀刃映出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像把碎星钉在了淡蓝色的有机玻璃上。
“咔嗒”一声轻响,郭静推开玻璃门时带进来的风,让工作台前悬挂的比例尺微微晃动。她手里捧着个粗陶托盘,里面码着三排拇指大小的陶土块,每块都用细棉线缠着不同颜色的标签。
“第三批试块晾足七十二小时了。”她把托盘放在散落着工程图纸的桌面上,陶土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里,混进工作室墙角3D打印机的嗡鸣,“按照你说的,分别加了5%、8%、12%的高岭土配比。”
赵环放下美工刀,指尖先触到托盘边缘的细密冰裂纹——那是郭静特意在釉料里加了玛瑙碎屑的结果,此刻正反射着夕阳的金芒。他拿起一块标着靛蓝色标签的陶土块,指腹碾过表面细密的指纹印,忽然想起三天前郭静蹲在工作室地板上揉泥的样子:她穿着沾满陶土的旧工装裤,膝盖处的布料被磨得发亮,每一次掌心对压,陶土都会发出类似布料绷紧的闷响。
“湿度计显示恒定在45%,符合标准养护条件。”他转身从工具柜里取出微型压力测试机,金属底座落在桌面上时,震得旁边一叠硫酸纸图纸簌簌作响。这台去年从德国订的设备能精确到0.1克力,此刻它的显示屏亮着冷白的光,与郭静带来的陶土块形成奇妙的冷暖对照。
郭静忽然伸手按住他正要启动机器的手腕。她的指尖还带着陶窑的余温,指甲缝里嵌着点深褐色的陶土,像不小心蹭上去的夕阳碎屑。“等一下,”她弯腰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速写本,翻开的页面上画着十几个潦草的力学示意图,“我标了每个试块的受力点,你看这里——”铅笔勾勒的弧线突然转向,在纸页边缘画出个螺旋纹,“加了12%高岭土的这批,我故意让螺旋纹路和压力方向呈30度角,想看看泥土的记忆会不会影响承重。”
赵环的目光从图纸移到她脸上。工作室顶灯的光线在她鼻尖投下小而清晰的阴影,像他设计图上精确标注的标高线。他忽然想起三天前两人为了陶土配比争执到深夜:他坚持用建筑材料学的正交试验法,列出三因素三水平的表格;她却在白板上画了幅陶窑剖面图,说“泥土会记得揉泥时的力度,就像老房子的木头会记得四季的湿度”。
“理论上,非均质材料的各向异性会导致误差值超过5%。”他说着,却从笔筒里抽出支红色铅笔,在她画的螺旋纹旁边标注了个小小的箭头,“但可以作为变量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