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登勒住马,看见琪亚娜已经抱着阿娅站在沟边。她把阿娅递给也平,弯腰掬起捧雪擦了擦脸,然后率先踩上冰面。毡靴底的冰碴子咯吱作响,她走得很慢,却一步没停,像在丈量着什么。
“不用。”郭登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兵,“让队伍跟着她走——能从徐有贞手里活下来的人,踩过的路,错不了。”
他走到沟边时,琪亚娜刚好在对岸站稳,回头朝他点了点头。睫毛上的雪化了,在眼下挂着颗水珠,像滴没掉下来的泪。郭登抬脚踩上冰面,寒意在靴底炸开,顺着膝盖往上爬。他忽然想起徐有贞写“仁政”二字时的笔锋,圆润饱满,仿佛蘸的不是墨,是百姓的血。
四百五十七人的脚印在冰面上连成串,像条被冻住的河。郭登走在中间,听着前后传来的喘息声、咳嗽声,还有老汉偶尔哼起的边关小调。风从沟底钻上来,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却觉得比在朝堂上听徐有贞讲“天威”二字时,更暖些。
“将军,”亲兵在身后喊,“太阳快出来了。”
郭登抬头,看见东边的云层裂开道缝,金红色的光漏下来,刚好落在琪亚娜抱着阿娅的背影上。那背影在雪地里绷得很紧,却透着股往前走的劲,像株被冻了整冬的草,只等着春风吹过,就往土里扎新的根。
他忽然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花纹早被常年征战磨平,却在这一刻清晰地映出四百五十七人的影子。徐有贞们总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这雪地里的脚印,这冰沟上的呼吸,分明都在说——不管身上有没有烙印,不管怀里揣着军功牌还是家书,想回家的人,心都是一样的烫。
“加快些脚程!”郭登的声音在冰沟上空回荡,带着冰碴子碎裂的脆响,“过了雁门关,就离春天不远了!”
队伍里响起阵低低的应答,像雪块从屋檐上滚落。郭登望着前头越来越近的雁门关城楼,忽然觉得这四百五十七人的分量,比他前半生打过的所有胜仗都重。那些被徐有贞们刻在史书里的“瓦剌余孽”,此刻在他眼里,不过是四百五十七个想踩着干净的雪,堂堂正正回家的人。
风还在吹,雪却小了。阳光漫过冰沟,在每个人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条正在愈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