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盯着阿依娜的脸看了半晌,喉间发紧,忽然抬手解下腰间的弯刀往毡垫上一扔。刀鞘撞在毛毡上发出闷响,其其格往火塘边缩了缩,手里的陶碗差点没端稳。
“汉人?”
苏和扯了扯羊皮袄领口,露出脖子上道狰狞的疤——被马刀划的,“你当我这身疤是怎么来的?当年跟着黑袍人在漠北砍杀时,你妹妹还在学怎么搭毡房呢。”
她捡起烟袋锅往阿依娜面前凑了凑,烟火烫得她睫毛直颤,“琪亚娜没跟你说过?我是大同府边上长大的,家里人被瓦剌杀绝了,才混进鞑靼当的细作。”
阿依娜攥着奶茶碗的手猛地收紧,碗沿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琪亚娜塞油布包时说的“苏和身份特殊,别多问”,原来特殊在这里。
那年河对岸的厮杀声漫过克鲁伦河时,她和琪亚娜正躲在芦苇丛里,看着个穿黑袍的身影举刀砍倒了三个瓦剌兵——那身形比寻常男子纤细些,转身时露出的半张脸,倒和眼前这人重合得上。
“你找到阿依娜那天,我就在河湾的老榆树下。”
苏和往火塘里吐了口烟,火星子溅在牛粪上,“鞑靼人把她绑在马后拖,我砍翻了两个押送的,本想带着她往南逃,结果她拼死要找你妹妹,说‘琪亚娜还在瓦剌人手里’。”她顿了顿,声音沉得像结了冰,“最后我们在渡口被冲散了,我中了箭,她……”
“她被瓦剌的商队捡走了。”
阿依娜忽然开口,声音干得像晒裂的皮囊。她从怀里摸出块磨损的银锁——母亲给阿依娜打的,去年在归化城的货摊见着,用三张狼皮换回来的,“商队的老周说,她没跟着回漠北,在克鲁伦河下游跟个打铁的汉人过了,还生了个娃。”
苏和的烟袋锅“当啷”掉在地上。她盯着阿依娜手里的银锁,指节捏得发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那娃……”
“是杂种。”阿依娜低头看银锁上的刻痕,被摩挲得快平了,“老周说,那汉人是陈姓秀才,被瓦剌掳去的,跟阿依娜在毡房里过了三年。瓦剌的头人说要烧死那娃,是阿依娜抱着孩子跳进冰河里才保住的命。”
毡房里静得能听见火塘里的牛粪在开裂。其其格往锅里撒了把盐,汤沸起来的声音像谁在抽噎。苏和弯腰捡烟袋时,阿依娜看见她耳后有道新疤,还泛着红,该是最近才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