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榴红色的晚霞作别人间后,凤凰山行宫最高处的含凉殿,反倒在彩灯的装点辉映下,更显华美壮丽,恍若天界神宫。
翰林学士冯鸣,穿着绿色官服、戴着黑色幞头,率领三四个侍奉笔墨纸砚的小宫女,拾级而上,往含凉殿走去。
面无彩妆、身无披帛。
只是为了不与欢宴的气氛太违和,她才在纱帽上簪了一朵橘色凌霄花。
冯学士,算得行宫中打扮最素净的女人了。
但这,恰恰令她发自内心地骄傲。
她的目光,流水一样,滑过视野范围内的同性们——穿梭忙碌的宫人,等待献艺的舞姬。
她们眉目如画,衣裙也是五色斑斓的,鹅黄、柳绿、轻粉、湖蓝,就像冯鸣的画家父亲所用的缤纷又昂贵的颜料。
但她们在冯鸣眼里,形同女帝刘昭寝殿里的鹦鹉而已。
漂亮妩媚的女人,性情柔顺的女人,这世上多如牛毛,太不值钱了。
像她冯鸣这样,虽也有美丽的五官,却发迹于才华,再向权力的巅峰攀升,才是女人里,最上乘的。
而且,要攀升得够快,直至官居一品,成为大越首位女宰相。
刘昭,曾在三年前的殿试上,钦点她进入权力中心,让她的青云之梦拉开序幕。
三年之后的今天,她没犯任何错,刘昭却弃她如敝履,要将她放逐于蛮夷边鄙之地,击碎她的仕途美梦。
“冯翰林,朕的永平公主,芳华正盛,和亲过去后,很快就能为羌王诞下子嗣。届时,你便是太子的师傅。西羌的汉臣,本就在朝堂有一席之地,你又这般聪慧,待到羌王传位于太子,你终有一天,能进他们的平章院或枢密院,朕,看好你。”
刘昭自以为君恩似蜜的话语,又在冯鸣耳边响起。
冯鸣在心底冷笑。
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么?信了你画的饼才怪。
圣上,你刻薄寡恩,点我去陪葬大好青春,那么,我也不必,再向你奉献儒家子弟那迂腐的忠诚。
圣上,我会以直报怨、另择高枝——那是从你身体里孕育出的金枝,带着你的狠辣,和当年谋杀亲夫的你一样,不甘坐以待毙,果决地弑母篡位。
冯鸣嘴角的狞笑一闪即逝,昏暗中无人能见。
前方灯火里,袍袖翩翩、堪比谪仙的沈琮,款步而来。
平素在皇权虎视眈眈下暗通款曲的催情张力,今日皆被同舟谋反的兴奋刺激所替代。
二人交汇之际,手里提着的灯笼,烛光互映,照出彼此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