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檀木案几上,《海外通商章程》的竹简写了八页,墨迹未干。
沈璃执起狼毫,笔尖悬在"仲裁"二字上方,忽然顿住——前世沈家被构陷通敌时,大理寺的惊堂木砸得比雷还响,却连半页供词都容不得她辩白。
"沈姑娘?"张叔捧着新晒的海图进来,粗粝的指节叩了叩案角,"各港管事说新罗盘的误差能控制在半度内,老船工们直夸这是'海神赐的眼'。"
沈璃回神,墨点在竹笺上洇开个小晕。
她用镇纸压平纸页,抬头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暗涌:"把'仲裁'那条再改改,加一句'无论商队来自哪国,纠纷由双方各选一名商会老人,再加我指派的公正人,三人同审'。"
张叔挠了挠被海风吹得泛红的后颈:"这...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沈璃指尖划过竹笺上"权利义务"四个大字,声音轻却清晰,"前世他们用莫须有的罪名碾碎沈家,是因为没有规矩约束权贵的手。
现在我要立的,是让连最底层的船工都能指着章程说'这不合规矩'的铁律。"
张叔没接话。
他望着案头那叠比去年厚三倍的账册,又看了看沈璃发间那支普通的木簪——从前绣楼里的姑娘们戴的是金步摇,现在她的发间只有海风卷来的盐粒。
门帘掀起时,谢无尘的玄色大氅带进来一阵咸湿的风。
他手里抱着一摞盖着南洋商会朱印的文书,发梢还沾着晨露:"暹罗的香料商已签了新约,大食的宝石商来信说要带工匠来教我们打磨猫眼石。"他将文书分门别类码在沈璃左手边,"不过..."
"不过什么?"沈璃放下笔,目光扫过他袖角沾的星点墨迹——这是他连夜抄录章程时蹭上的,她认得。
谢无尘从怀中取出个雕着缠枝莲的木匣,推到她面前:"京都的信鸽今早落在码头上,脚环是太后宫里的暗纹。"
木匣打开的瞬间,沈璃的指尖微微发颤。
信笺上的小楷她太熟悉了——太后最喜赵孟頫的字,每个"之"字都要拖三笔尾韵。
前世她被押往刑场那日,太后的凤驾就停在街角,轿帘掀开半寸,露出的鎏金护甲在阳光下晃得她睁不开眼,却终究没说一个"赦"字。
"太后病重。"谢无尘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信里说...想见见你。"
沈璃把信笺捏得发皱。
窗外传来船工们搬运瓷器的吆喝,"小心青釉瓶!"的喊声响过,她忽然笑了:"她终究还是放不下。"
谢无尘望着她的笑,喉结动了动。
他曾在东宫见过太后,那是位连茶盏都要按《周礼》摆成七星阵的老妇人,最恨商贾铜臭。
可此刻沈璃掌心里的信笺,墨迹里浸着的分明是...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