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睁开眼,目光浑浊:“昨夜风雪大,睡不着,就弹了段《潇湘水云》,大概在丑时初刻。”他的琴放在脚边,琴囊上挂着枚铜锁,锁扣处缠着半根蓝丝线——和陈锡九算盘珠里卡着的那根,颜色质地分毫不差。
纪白突然开口:“《潇湘水云》是古琴曲,音域低沉,怎么会传到隔壁包厢?”柳先生手指一颤,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问询持续到后半夜,日本商行职员佐藤正雄坚持说自己在写商业报告,传教士刘牧师捧着圣经念了整晚祷文,卖香烟的老王声称在车厢连接处打瞌睡,只有林伯年的秘书赵文轩最紧张,反复说着“先生待人宽厚,怎么会遭此横祸”。
“楚明,”纪白在我耳边低语,“你注意到没有?每个人的证词都有漏洞,又都能互相印证一部分。苏曼卿说十点半后没人进过包厢,但赵文轩送参茶是十点半,张武声称十一点就睡了,可佐藤说十二点还看见他在走廊抽烟。”
我盯着墙上的乘客座位图:头等车厢呈环形分布,林伯年的包厢在正中间,左右分别是苏曼卿和赵文轩,斜对面是张武和陈锡九,柳先生在最里侧。如果按柳先生所说丑时初刻(凌晨一点)弹琴,声音确实能覆盖半个车厢,但林伯年的死亡时间推测在午夜至两点间,弹琴时间恰好与作案时间重叠。
“去把柳先生的琴拿来。”我对小李说。
琴囊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霉味散出来。琴身是古旧的桐木,断了根琴弦,断口处有新鲜的摩擦痕迹,像是被利刃割断的。纪白戴上手套,轻轻拨动其他琴弦,突然从琴轸下方捻出根细小的铁丝——和我在门锁内侧发现的划痕粗细吻合。
“还有这个。”纪白翻开琴谱,最后一页夹着半张船票存根,油墨印着“1916年7月,上海—武汉,江汉号”。我心里“咯噔”一下——十年前,正是汉口惨案发生的年份。
这时,车厢外传来争吵声。张武揪着老王的衣领,吼道:“你个卖烟的!昨晚明明看见你鬼鬼祟祟往林老板包厢塞东西!”老王挣扎着辩解:“冤枉啊!我是给佐藤先生送烟……”
佐藤正雄立刻站起来:“我没有!我昨晚一直在写报告……”他的日语口音突然变了,尾音带着明显的东北腔。我猛地想起汉口日本领事馆的档案——佐藤正雄的公开身份是商行职员,但暗地里是奉天特务机关的眼线,专门监视军阀与资本家的军火交易。
“佐藤先生,”我走到他面前,“林伯年这次北上,除了皮货,还带了什么‘特殊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