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人都说,石匠阿赞的刻刀能勾魂。
他刻的菩萨眉梢总挂着半分悲悯,刻的武将甲胄缝里都藏着杀气。有回给镇西头的张老爷刻亡母像,石像搬回家当夜,张夫人就梦见老太太坐在床头纳鞋底,和生前一模一样。
阿赞的铺子在镇口老槐树下,青石板地被凿子落下的石屑磨得发亮。他这人话少,眼里只有石头,唯独见了病榻上的妻子阿梅,那双总盯着凿痕的眼睛才会泛起暖意。
阿梅得的是怪病,身子一天天枯下去,就像被秋霜打蔫的芦苇。镇上的郎中换了七八个,药渣堆得比门槛还高,也没能让她坐起来喝口热粥。
"阿赞,别忙活了。"阿梅躺在床上,声音轻得像棉花,"把那方墨玉留着,给我刻个小像就行,不用太像......"
阿赞没接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刻刀。那刀是他爹传下来的,刀刃上凝着几十年的石粉,亮得能照见人影子。当天夜里,他从后院搬来块丈高的汉白玉,就竖在铺子中央。
"你要刻啥?"阿梅被凿石声惊醒,扶着墙挪到门口。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汉白玉泛着冷光,而石头上,已经隐隐显出阿赞的轮廓。
"刻我。"阿赞头也没抬,凿子落下,火星溅在他手背上,他浑然不觉,"老人们说,石匠心诚,能把魂刻进石头里。我把我的魂分一半给你,你就能好起来。"
阿梅扑过去想抢他的凿子,却被他轻轻按住。"听话,"他抹了把她脸上的泪,"你好了,才能陪我看明年的桃花。"
从那天起,青石镇的人天天都能听见阿赞铺子里的凿声,叮叮当当,从早到晚,像在敲谁的骨头。
起初,阿赞只是晚上刻,白天还能给阿梅喂药擦身。可渐渐地,他像是着了魔,饭也忘了吃,觉也忘了睡,眼睛里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石头。有人去看他,见他对着石像喃喃自语,那石像的眉眼,竟真的越来越像他,连眼角那颗痣都分毫不差。
更奇的是那石像,白天看着还是石头,到了夜里,月光照上去,石身会透出淡淡的暖光,像有血在里面流。
一个月后,阿梅真的能下床了。她走到铺子门口,看见阿赞正拿着细锉打磨石像的手指。他的动作慢得很,手抖得厉害,像是耗尽了力气。
"阿赞,你看我!"阿梅笑着转圈,想让他看看自己好了。
可阿赞没回头,只是机械地锉着石头。他的眼神空茫茫的,像蒙了层雾,看见阿梅,也只是咧开嘴,露出个没什么神采的笑。
"他把魂刻进石头里了。"镇上最老的周婆婆叹了口气,抹着眼泪,"石匠刻魂,本就是逆天的事。他把自己的魂剜了一半给你,剩下的那半,怕是留不住了。"
阿梅这才发现,阿赞忘了很多事。他不记得自己爱吃辣,不记得他们初遇的桥,甚至有时候,会对着她问:"姑娘,你是谁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