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这天的半味谷被一层薄雾笼罩着,藤架上的传味苗新叶沾着晨露,叶纹里流动着淡淡的金光。林七凌晨便起了身,站在百味墙前望着那口埋了八十一天的陶缸,缸口的泥土微微隆起,隐约有香气顺着裂缝往外钻,混着雾气温润地漫过鼻尖——有东海海珠的清冽,有西荒沙枣的醇厚,还有那枚干硬麦饼化开的微苦,在舌尖缠出奇妙的回甘。
“时辰快到了。”姜瑶光捧着星盘走来,光纹里的天枢星正缓缓移到陶缸正上方,“记味司的仙童说,此刻启封,三界的地气会顺着星轨汇入酒中,连忘川渡的游魂都能闻见香呢。”她话音刚落,星盘突然射出一道银线,像根引线般落在缸口,泥土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细纹,露出底下红布包裹的缸盖,布上的四海纹络正随着香气轻轻起伏。
阿木握着老铁匠特制的铜撬棍,手心沁出细汗。当撬棍刚触到缸盖,整口陶缸突然轻轻震颤,从地底传来“嗡嗡”的共鸣,百味墙前的“缘树”突然剧烈摇晃,枝头的种荚“噼啪”作响,裂开的种子里飘出缕缕光丝,缠在陶缸周围织成个透明的茧。“快看!”孙儿突然指着光茧,只见里面浮出无数虚影:有玄曜天君年轻时在星台酿酒的侧影,有墨渊未堕入邪道时侍弄灵草的模样,还有无数张陌生的面容,都捧着陶碗,在不同的时空里等待着这坛酒。
“原来这酒,早被三界盼着了。”林七轻抚光茧,指尖触到的地方突然破开个小口,一股浓郁的酒香猛地涌出来,竟在半空凝成实质的酒液,顺着光丝滴落在缘树的根须上。根须立刻发出满足的轻颤,往土里钻得更深,连带着百味墙的砖块都泛起红光,魔界青砖上的酿酒坊里,竟冒出个小小的酒坛虚影,正往凡世的方向倾倒酒液。
启封的瞬间发生了件奇事——当缸盖被彻底掀开,整坛酒突然化作漫天酒雾,像场温暖的雨般落下来。落在阿木的竹篓里,篓中装着的新采灵草突然开出细碎的白花;落在孙儿的麦饼上,饼纹里的彩虹突然活了过来,在表面流动成小小的溪流;最惊人的是落在老铁匠的铁锅上,锅沿竟浮现出他父亲年轻时的笑脸,正举着酒碗对他说:“小子,这酒得配着麦饼喝才够味。”
“这不是酒,是‘情酿’啊。”货郎背着新到的海珠赶来,刚踏进谷就被酒雾裹住,他腰间挂着的旧账本突然自行翻开,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无数被遗忘的赊账记录,每个名字旁都多了行小字:“某年某月,以半块麦饼抵酒钱”“某年某月,赠迷路孩童灵泉水”,墨迹竟带着淡淡的酒香,“石人说得没错,好酒能勾出藏在心底的暖。”
玄曜天君踏着祥云赶来时,正见忘川渡的方向飘来无数光点,近了才看清是捧着空碗的游魂。守吏跟在后面,手里举着记味司的玉牌,声音带着激动:“天君!这些游魂闻着酒香不肯走,说要讨口酒喝,了却三世的心愿!”玄曜天君刚要开口,林七已舀出一碗酒递给最近的游魂——那是个举着铁锅的老者虚影,正是老铁匠的父亲,他接过酒碗的瞬间,身影突然变得清晰,与老铁匠并排站着,竟像是对着镜子。
“爹……”老铁匠的声音发颤,举起自己的酒碗碰了过去,两碗相触的刹那,老者化作一道金光融入酒液,顺着老铁匠的喉咙滑下去。老铁匠突然红了眼眶,抹了把脸笑道:“这酒里,有爹当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