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撞开晨雾时,顾承砚正蜷在底舱通风管里数螺旋桨的转动声。
咸湿的风突然灌进来,混着煤渣味——青岛港到了。
他摸了摸靴底短刀,又碰了碰内衣口袋里的胶卷,指腹擦过苏若雪塞的桂花糕包装纸,甜香在鼻尖晃了晃,像根细针挑着神经。
"卸货!"甲板上的吆喝声震得铁皮嗡嗡响。
顾承砚贴着管道缝隙往外看,几个戴草帽的工人正扛着麻包往跳板上挪,粗布衫后背全是盐霜。
他喉头动了动——原主在上海滩当纨绔时,总嫌码头工人身上有股馊味,此刻却盯着那顶歪戴的草帽,指甲掐进掌心。
等最后一批木箱被抬下货舱,他猫着腰钻出通风管,霉灰落了满肩。
底舱的锈铁门虚掩着,漏进一线天光。
他扯下领口的领结,往脸上抹了把舱底的黑油,又抄起角落里半块破席子搭在肩头——像极了刚下工的搬运工。
码头上的哨子响了三声。
顾承砚混在工人堆里,脚步跟着众人拖沓的节奏,眼角余光扫过栈桥上的日本宪兵。
那些人端着三八大盖,皮靴跟敲在青石板上"哒哒"响,每过三个工人就要用刺刀挑开麻包检查。
他攥紧席子角,指尖触到藏在草茎里的相机,心跳撞得肋骨生疼——这是苏若雪连夜改的,把胶卷仓嵌进席子缝,她当时蹲在煤油灯下穿针,碎发沾着蜡油,说"阿砚,要活着回来"。
仓库是座灰扑扑的砖房,门楣上"远东贸易"的招牌掉了块漆。
顾承砚跟着人流往里搬货,眼尾瞥见墙角堆着几摞木箱,箱盖没钉死,露出半截油纸。
他弯腰捡麻包时故意踉跄,撞翻了最上面的箱子。
"操!"旁边的老工人骂了句,弯腰去扶。
顾承砚却盯着滚出来的图纸——油布裹着的牛皮纸,展开时带起股松香味。
他指尖发颤,图纸上用红笔圈着上海、天津、汉口,每条线路旁都标着"棉纱2000担钢铁1500吨无线电组件80箱",最下方有行小字:"配合关东军作战计划,松本组协调"。
"发什么呆!"监工的皮鞭抽在门框上,顾承砚猛地合上图纸,油布角擦过掌心,烫得像团火。
他把图纸塞进裤腰,跟着老工人继续搬货,后颈的汗顺着脊梁往下淌——原来那些被日商截胡的订单,那些突然涨价的生丝,全是这张网里的饵。
当晚的秘密晚宴在海滨饭店顶层。
顾承砚换了身深灰西装,袖扣是从当铺淘来的银质鸢尾花——德国商社代表常用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