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的座钟刚敲过第十一下,顾承砚的指节便重重叩在照片边缘。
相纸被压出细微褶皱,那半枚和平鸽徽章在雪光里泛着冷硬的光:“张先生,既然官方说他死了——”他喉结滚动,声音陡然沉下去,“为何有人要拿这张旧照威胁顾家?”
张维钧的茶杯“当啷”磕在茶托上。
他原本搭在膝头的手猛地攥紧丝绸帕子,指节泛白如骨。
窗外细雪扑在玻璃上,将他镜片后的红血丝衬得像要渗出血来:“承砚……”他突然站起身,皮靴在木地板上碾出刺耳的声响,“你当真以为柳婉如那篇《沪上绸业黑幕》是偶然?上月吴淞口那船‘纺织机’,报关单写的是德国产,可我托人看了货单——”他猛地顿住,转身时背影像老了十岁,“有些事,他们怕的不是死人,是死人身上的活证据。”
顾承砚的后颈窜起凉意。
他想起三日前在码头遇见的李德昌——那个总说“商战无国界”的买办,腕间新添的枪伤还渗着血;想起柳婉如在《大公报》编辑部红着眼说“稿子被删了七处”;更想起原主记忆里那声被酒精泡得模糊的“陈先生你不能走”——原来不是纨绔撒泼,是少年人急红了眼要留住救命的火种。
“您是说……”他按住桌沿,指腹抵着原主刻的“天下兴亡”凹痕,“林仲甫没死?”
张维钧的背突然抖了一下。
他抓起茶盏灌了口冷茶,喉结滚动时溢出半声苦笑:“三年前南海风暴,沉的是商船,不是潜艇。”他重新坐下时,礼帽滑落在地,露出两鬓新添的白发,“上个月我托人去香港码头查,当年捞起礼帽的船家说……帽衬里的协议复印件,边角有火烧过的痕迹——像有人故意留半张。”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摸出怀表打开,表盖内侧的“天下兴亡”被体温焐得温热。
原主那些被他当作风流韵事的旧账突然串成线:去年中秋在百乐门,原主拽着个穿西装的男人不放,被保镖架出去时还喊“协议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半个月前顾家绸庄收到的匿名信,威胁“交出旧照片否则烧了染坊”……
“叮铃——”
铜铃轻响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苏若雪抱着个牛皮纸档案袋站在门口,发梢沾着细雪,鼻尖冻得通红:“承砚,南昌电报局回了。”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照片,指尖在档案袋上按出浅痕,“林仲甫,1935年对德贸易协定首席谈判代表,同年12月随‘远帆号’商船失踪。”
顾承砚接过档案时,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打算盘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