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的瞳孔在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骤然收缩。
那些逼近的黑点不是飞鸟,是涂着膏药旗的九六式轰炸机,金属蒙皮在雷光下泛着冷铁的光。
他一把将苏若雪拽到身后,粗布手套擦过她腕间的银镯,"去仓库后门!
带女工守好账册,我在调度中心。"
苏若雪仰头看他,江风卷着他额前的碎发,她突然想起昨夜他在油灯下画的撤离路线图,墨迹还未干透便被收进铁皮箱。"承砚。"她扯住他衣角,声音比平时高了些,"炸弹落下来时,你要往消防沙堆跑。"
第一声爆炸震得脚下的青石板都在颤。
顾承砚踉跄两步,转身时看见三号码头的货栈腾起橘红色火舌——那里堆着半船棉花包,此刻成了最烈的引信。
他抹了把脸上的灰,喉间尝到铁锈味,是刚才撞在缆绳桩上咬破了唇。
调度中心的铁皮门被气浪掀飞半边,李阿四正抱着电话机喊:"三队!
三队把电机往二号货轮挪!
别管木箱了,扛着底座跑!"
"李叔!"顾承砚冲过去抢过话筒,"让老周带钳工组走消防通道,日军专炸露天堆场!"他的指节抵着桌沿,指缝里渗出血,是刚才扶着被炸飞的木板时划的。
窗外又掠过两架轰炸机,机翼下的航弹像黑沉沉的冰雹,他盯着仪表盘上的时间——八点十七分,比计划晚了七分钟,可最后一台德国进口的精密织机还卡在仓库拐角。
"苏小姐!"
苏若雪刚把最后一叠账册塞进防水油布包,后背就被人撞了个踉跄。
是绣娘阿菊,鬓角沾着血,"后门有三个穿粗布衫的,硬说要搬'自家的'染料桶,可咱们的染料早装船了!"她攥紧油布包的手青筋凸起,账册里夹着顾承砚改良的"苏绣提花法"专利书,还有这三年所有客户的赊账底单——这些纸片子,比十箱丝绸都金贵。
仓库后门的光线很暗,霉味混着硝烟刺得人睁不开眼。
苏若雪借着门缝漏进的光,看见三个男人正用撬棍砸装染料的木柜。
最左边那个转身时,她瞥见他靴筒里露出半截黑皮枪套——不是搬运工,是便衣。"阿菊,去喊张护卫队的人。"她把油布包塞进阿菊怀里,"交给法租界的陈经理,就说...就说我在账本第三页夹了桂花糖。"
阿菊刚跑远,最中间的男人就发现了她。"小娘子,识相的就..."他话没说完,苏若雪抄起脚边的铜秤砣砸过去。
秤砣擦着他耳根砸在墙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顾氏的东西,你们碰不得。"她的声音在发抖,可腰板挺得笔直,像根立在风里的竹。
江面上突然传来刺耳的马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