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晒得厂房铁皮顶发烫。
顾承砚踩着机器投下的影子往车间走,远远就听见几个技师在嘀咕:“搬这么远,路上磕着碰着咋办?”“听说湖南那边土匪多,要是连人带机器被劫了……”他脚步顿住,看见刘师傅正摸着新织机的铜轴,指腹在油光光的金属上反复蹭,像在摸自家孩子的脸。
“刘师傅。”顾承砚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您跟着这台机器从苏州到武汉,吃了多少苦我都记着。”他提高声音,让整间车间都能听见,“从今天起,每台机器都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上保险——磕了碰了,照价赔;要是被劫了,商会出双倍钱赎。”他指了指跟在身后的小宋,“宋技师跟车,您徒弟小柱子也去,技术要是断了,我拿脑袋担保。”
刘师傅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用袖口擦了擦机器:“顾少,我信你。当年在上海,您说‘绸子能换枪炮’,现在咱们的机器,不就是枪炮?”几个年轻技师跟着点头,有人悄悄把收拾到一半的铺盖又掏了出来。
顾承砚转身时,看见墙角的收音机还亮着小红灯,电流声里隐约飘出“武汉会战”几个字。
他摸了摸内袋——那张包过桂花糕的纸还在,糖霜早化了,却还留着若雪指尖的温度。
“顾少!”商会的小顺子满头大汗冲进车间,裤脚沾着泥,“门房说有个穿灰布衫的先生找您,说……说有要紧情报。”
顾承砚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刚过午后一点。
风从车间的破窗灌进来,卷着棉絮打旋儿,像谁在天上撒了把雪。
顾承砚跟着小顺子穿过车间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那穿灰布衫的先生正缩在会客室角落,背影像块被雨水泡软的旧棉絮,见他进来,猛地站起,木椅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顾少。”那人压低声音,喉结在灰布领口里直跳,“码头上的王三昨晚被巡捕房带走了,我在牢墙外听见——日伪特务混进了汉口,要炸咱们的仓库跟码头。”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得厉害,“这是王三塞给我的,他说……说特务带了硝化甘油,专挑机器集中的地儿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