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里安静得呀,都能听到房梁上麻雀啄东西的声音了。
王头的旱烟都烧到手指肚了,他“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扑通”一下就跪下来了:“少东家啊,您可得明察啊!是松本商会的人说……说要是不往他们账户上汇钱,染坊的靛蓝染料就不给供应了!”
“王头!”张掌柜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椅子在青砖地上蹭出特别刺耳的声音。
顾承砚留意到他紧紧攥着袖口的手在不停地抖,他手腕上戴着的那枚翡翠扳指,是松本商会上个月刚到的缅甸玉,这和顾承砚在松本仓库里看到的货单日期是一模一样的,一点差错都没有。“张叔啊,您是不是觉着松本给的那点好处,比咱顾家的招牌还值钱呢?”顾承砚从苏若雪那儿接过账册,翻到最后一页,“您侄女在日本读书的学费,松本可是给垫了三年呐。上个月您儿子在法租界赌坊欠的那三千大洋,也是松本派人去给还的账。”
张掌柜手上的翡翠扳指“当啷”一声就掉到地上了。
他趔趄着走了两步,扶住桌角,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就往下流:“少东家啊……我这就是一时犯迷糊了……”
“犯迷糊的人啊,留着也是个祸害。”顾承砚弯腰捡起那扳指,手指肚在冰凉的玉面上蹭了蹭,“周叔管了二十年的账了,也该享享清福喽;王头呢,就去织机坊当个监工吧,光看着机杼就行,别碰钱;张叔啊……”顾承砚盯着张掌柜那惨白的脸,“您就带着您的翡翠,到巡捕房把松本的事儿给说清楚喽。”
刘副官的护卫刚要上前,张掌柜突然就扑了过来,想抢账本。
苏若雪反应快,一下子就把账册护在怀里了,张掌柜的指甲在她手背上划了三道血口子。
顾承砚反手就把张掌柜的手腕给扣住了,只听见骨头错位那清脆的响声,比他当年在大学讲台上敲黑板的声音还清脆呢:“我母亲临死的时候说过,人得守正才能立得住本。”说完他就把手松开了,张掌柜抱着手腕瘫倒在地上,“您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啊。”
等到日头爬到正中间的时候,大堂里就只剩下顾承砚和苏若雪两个人了。
苏若雪手背上敷着金疮药,账本在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摞。顾承砚把怀表掏了出来,表盖里那张旧照片都被他的体温给捂热乎了。照片上十五岁的苏若雪抱着团扇笑得可甜了,这画面和现在她低着眼眸整理账册的侧影重合到了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