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您先生替顾家垫的那笔茧款,收据在里头。"顾承砚翻开账册,指腹点在"沈记绸行 银捌佰两 代垫茧款"那行小字上,"我父亲说,沈家的情分,顾家要记三辈子。"
沈夫人突然捂住嘴。
她的手指节发白,指甲缝里还沾着揉面的白粉,却小心翼翼地抚过账册上的字迹,像在摸什么易碎的宝贝。"他走前总说,欠顾先生的......"她声音发颤,"是条命债。"
顾承砚的呼吸顿了顿。
他看见沈夫人的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蓝布,和老周怀里那个包裹的布料一模一样——是当年顾家给往来商户送节礼的料子。"山本一郎。"他轻声说,"您先生可有提过这个名字?"
沈夫人的手猛地缩回去,门"吱呀"一声要关。
苏若雪眼疾手快扶住门框,手腕被门沿硌得发红,却笑着把怀里的油纸包递过去:"这是乔家栅的蟹粉小笼,我看您围裙上沾着梅干菜,许是正做午饭......"
香气飘进弄堂。
沈夫人望着油纸包上"乔家栅"的朱红印记,突然笑了,笑得眼角泛出泪:"他走那晚,也给我带了乔家栅的小笼。"她侧过身,"进来吧。"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碗冷掉的粥,旁边压着张泛黄的船票。
沈夫人擦了擦椅子,坐下来时膝盖碰响了桌下的木箱——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去年腊月廿三,有个戴金丝眼镜的先生来找他。"她盯着桌上的船票,"说只要帮着运批货,就替他还了赌坊的债。"
"什么货?"顾承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
"丝绸。"沈夫人的指甲掐进掌心,"可后来我收拾他遗物,在夹层里翻到张货单——写的是'白厂丝叁拾担',可码头的老陈说,那船货沉得离谱,根本不是生丝。"她突然掀开木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几张盖着"大和商事"印章的单据,"他说这是要烧的,可我......"
苏若雪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掏出随身的算盘,指尖在珠串上翻飞——上个月被日商截留的那批白厂丝,数量、船期、承运商号,竟和沈夫人手里的单据一一对应。"山本通过中间人包下空船,用生丝做幌子,实际运的是......"她抬头望向顾承砚,眼里闪着光,"他的物流网,藏在最普通的丝绸运输里!"
顾承砚摸出怀表。
表盖内侧"慎行"二字被体温焐得温热——那是赵老板上周在汇丰银行顶楼递给他的,说"往后查账,或许用得着"。